第二十九章

老右派收义子通过考试

新校长搞腐败明码标价

 

奋强买上了自行车,和春花一人推着一辆,准备回家。奋强突然想到自己的儿子又要到自己的母校(黑石崖联中)上学了,觉得应该到母校看一眼,但又觉得无脸见自己昔日的老师,去,还是不去?春花见奋强突然停下了,而且脸上露着犹豫不决的神情,就回头不解地问:“你在想什么?”奋强犹豫了一会,说:“六四年在毕业联欢晚会上,我曾经口出狂言,说我成了数学家以后再回来看望老师。教过我的老师都对我很好,我好几次想去看他们,但就是不好意思去,我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我总是觉得无脸见我的老师。”春花柔声说:“我明白你的心思。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早就成了数学家了。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遭罪的人又不光你自己,刘少奇、邓小平那样的大人物都遭了罪。你现在教学教得这么好,也算是对得起老师的培养了。再说,教你的老师说不定又成了咱们的孩子的老师,你要是不去看看老师,那多不好呀!我看你还是去趟学校好。”奋强听了春花这话,不再犹豫了,于是说:“你说的在理,你先推着自行车走着,我这就去学校。”

奋强到了学校门口,向传达室的老头打听了一下教过他的老师的名字,那老头说:“你说的这些老师,有的已经去世了,有的早就调走了,现在在学校的只有两个了,一个就是现在的校长徐元梓。”奋强兴奋地问:“我听说他不是当教务处主任吗?他什么时候又当上校长了?”老头说:“是刚当上的,原来的校长上星期去乡里当副乡长去了,他就当了校长了。”奋强又急切地问:“另一个老师是谁?”老头叹了一口气,说:“徐校长正在他的办公室办公,你去见了徐校长不就知道了?”奋强又问:“校长室在哪里?”老头又叹了一口气,说:“咱这个学校三十多年没有一点变化,校长室还是在原来的那间屋里。”奋强听了这话,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奋强沿着熟悉的老路,疾步向校长室走去。奋强在门口又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地敲了三下门,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用手扶了一下老花眼镜,望了一会奋强,问:“你找我?”奋强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老者就是当年那个才华横溢、英俊洒脱的语文老师徐元梓,于是迟疑了片刻,反问道:“你是徐元梓老师吗?”那老者点了一下头,说:“我就是,你是谁?”奋强呆呆地望着徐元梓,觉得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乱棉花,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我是你从前的学生欧阳奋强。”那老者的老花眼镜后面的眼睛一下子发出了亮光,嘴唇哆嗦着说:“你真是奋强?”奋强激动地说:“我就是奋强,我来看你了。”徐元梓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连声说:“来来来,快进屋,快进屋。”

奋强进了屋,不好意思地说:“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不好意思见你。”徐元梓立即说:“你甭多解释,我明白你的心思。我教了这么多年学,有的学生当了大学老师,有的成了工程师,有的成了军官,有的当了大官,但是,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我的最好的学生。”奋强听了这话非常感动,但是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于是就随口说:“老师,你老了,我都不敢认你了。”徐元梓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白了少年头了,你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奇才少年了。要是不发生文化大革命——”奋强不愿意再回首痛苦的往事,就打断徐元梓的话,说:“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成了历史了,我们就把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全当作是一场噩梦吧。”徐元梓立即说:“你说的在理,你还算是年轻,还能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你应该忘掉过去,着眼未来。唉!我确实是老了,我是干不了几年了。我的宏伟的理想,我远大的抱负,我的宝贵的青春年华,都被文化大革命无情地葬送了。当年我怀着振兴家乡教育事业的雄心,报考了京都师范大学,又雄心勃勃地从北京回到家乡,立志终生从事教育事业,我想成为新中国的教育家,谁曾会想到落了今天这么一个寒酸的下场,真是人生如梦啊!”奋强立即转移话题说:“我听传达室的那个大爷说,在咱学校里还有一位教过我的老师,他是谁?”徐元梓沉思了片刻,说:“他就是你的恩师吴昊。唉!吴老师这辈子更惨呀!你们同学都知道,他原是京都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五七年因为在一次辩论会上说了几句真话,就被打成了右派,被稀里糊涂地发配到咱这穷山沟里来。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吴老师在文化大革命中又被整了十年。七一年,37岁了才与一个苦苦追求他的学生结了婚,七二年有了一个聪明的男孩。八一年,京都大学来了两个人,介绍信上写的是两个处长,那俩人对吴老师说,大学里已经给他平反了,并安排他在京都大学附中当老师,他冷冷地对来人说:‘我都成了老头子了,你们才想起来给我平反?我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我的理想成了他妈的肥皂泡!就是给我平了反又有何用?我自己回北京,把老婆孩子扔在这穷山沟里?你们能将我老婆孩子和双目失明的岳母的户口转到北京吗?你们能给我安排房子吗?’来人为难地尴尬地摇了摇头,吴老师又冷冷地说:‘这里虽然贫穷,但这里的人民善良纯朴,这里的空气清新,这里的学生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这里的学生,如其回北京当三等公民,还不如在这里当臭老九。’八二年,县教育局调他到一中,他又一口回绝了。前年暑假,他儿子被汽车撞伤,肇事司机逃窜了,吴老师好不容易拦住了一辆过路车将儿子送到了县医院,可是一位副院长说,必须先交三千元押金才抢救孩子。吴老师走得仓促,分文未带,就打电话给了我,吴老师的爱人向银行提出了多年的积蓄460元钱,我垫上了570元,又东取西借才凑齐了三千元钱。可是当我拿着钱赶到县医院时,吴老师的儿子已经因流血过多而停止了呼吸,吴老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聪明的儿子在他的怀里痛苦地死去,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失去了理智,像一头狂怒的狮子,和那个副院长拼了命,他把那个副院长打得头破血流,结果他被公安局拘留了。天气太热,我经得他同意,将他儿子火化了。我回到学校,因事关重大,我不敢隐瞒,就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对吴老师的岳母和爱人说了,吴老师的岳母当场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死了,吴老师的爱人抱着儿子的骨灰盒跪在她娘的身边默默地流了一会眼泪之后,突然一头向屋南墙撞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抓了她一把,但是没有抓住她。我在几个老师的帮助下,又将吴老师的爱人和岳母火化了。我到县公安局反应了吴老师家发生的情况后,县公安局没有再追究吴老师的刑事责任,拘留了十天就将吴老师放出来了。吴老师从看守所回到家,看到的是三个骨灰盒。我和几个老师帮着吴老师把吴老师的岳母、爱人和儿子安葬了。吴老师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我怕吴老师一时想不开再出意外,就和三个老师轮流着盯着吴老师。第九天深夜,我太困了,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第十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吴老师不见了,我急了,一骨碌坐起来,却发现了吴老师放在我身边的纸条,我急忙拿起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徐老师,我想到外面走走,散散心,你甭担心我,凭咱俩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向你保证,二十天之内我准回来。’我看了纸条以后就放心了,当时我虽然不知道吴老师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但我相信他的话,我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十八天以后,吴老师果然回来了,我见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旅行包,就问他:‘买了些什么好玩艺?’他哭笑着说:‘我能买什么好玩艺?全是书。’我当时认为吴老师真的是散心去了,可能是想过来了,所以才买了一些书回来了。我立即高兴地说:‘买的什么好书,快给我几本瞧瞧。’他说:‘这些书都不适合你看。’我问他:‘都是数学书?’他摇了摇头,我又问:‘都是画画方面的书?’他说:‘有一部分是画画方面的书。’我很纳闷,拉开旅行包一看,我惊呆了,除了六本画画方面的书以外,全是些易经、佛教、道教一类的书。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书,就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说:‘我的一个大学的同学在五台山当了和尚,我去找他了。’我又问他:‘你看这些书干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人生的全部希望都破灭了,如果不找点心灵安慰,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信心。我先念七七四十九天佛经超度三个冤魂,以后潜心研究易经和佛教、道教,作为心灵的寄托。’我一听这话,就放心了,我想,只要他有了心灵的寄托,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了。有一天,我正在校长室向原来的校长汇报下学期各位老师的任课安排,吴老师突然闯进来,对原来的校长说:‘我请一个学期的病假,下学期就别安排我的课了。’那校长皱着眉头眉头问他:‘你有什么病?’吴老师说:‘精神病。’那校长说:‘精神病必须得有医院的鉴定,否则,你要是不上课,我就停发你的工资。’吴老师立即说:‘我本来就没有想要工资。’吴老师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那校长突然‘啪’地一拍桌子,大声说:‘回来!我告诉你,你要是两个星期不上课,就按自动辞职论处。’这一下子可把吴老师激怒了,他指着那校长的鼻子,咆哮起来:‘我操您娘,你他娘的是个什么玩艺谁不知道?老师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苦干,但老师有了困难你关心过谁?你只关心分数,只关心你的纱帽翅,你他娘的打听一下,我教了二十多年学,我什么时候无故耽误过课?我现在再告诉你,只要你在这里当校长,我就不上课了,你要是敢开除我,我就先宰了你这个狗娘养的,然后再自杀,我一命换一命也够本了,反正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吴老师说完这话就扬长而去。原来那校长叫钱强,他原来只不过是咱学校的一个伙夫,初中还没念完,别看那小子字没识几个,但钻营拍马还真有一套,在咱学校当了三年伙夫就转成了正式工人,到总务处打零工,打了一年零工又转了干,入了党,第五年就当上了总务处副主任,第六年又升为主任,第七年也就是八0年又当上了副校长,八一年又成了校长。我对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也很反感,所以当吴老师指着那家伙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我站在一旁一声未吭。那小子是个狼心兔子胆的家伙,他被吴老师的话吓破了胆,因而当吴老师扬长而去以后,他一脸尴尬地对我说:‘徐主任,你看这事怎么办?’我心里同情吴老师,于是就说:‘我和吴老师共事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脏话骂过人。他这次受的打击太重了,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在这个时候要是激怒了他,说不定他还真能做出过激的举动,要是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姓钱的那小子吓出了一头汗,急切地对我说:‘你和他还有些交情,你出面做做他的工作,就对他说我同意他歇病假,他愿意歇多长时间就歇多长时间,在他歇病假期间,不但不扣他的工资,而且奖金照发。’后来吴老师白天闭门不出,晚上才出来到学校外的田野和树林中散步。我想找他谈谈心,有一天晚上,我故意在校门外等着他,见他出了校门,我就跟上去,我说:‘我想和你一起散散步,谈点我的看法,若不妥,你看在咱俩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别向心里去。’他笑着说:‘咱俩是谁和谁呀,你就是打我两耳光,我也不敢生你老兄的气呀!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就是了。’于是我说:‘也许我天生就是个当教书匠的命,我觉得和孩子在一起是一种快乐,有时心里有些烦恼,但是一登上讲台就烟消云散了,放了寒、暑假,多日不见学生,我还觉得闷的慌。’吴老师立即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前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但我现在就是怕见学生,一见到这些天真活泼的孩子,我就想我可爱的儿子;一想起我可爱的儿子眼睁睁地在我的怀里痛苦地死去,我的精神就崩溃了,所以我现在怕见学生,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一定上课,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终于明白了他歇病假的根本原因,于是我真诚地鼓励他说:‘我完全理解你,任何一个人遇到你这样的遭遇,都很难顶住,你能咬着牙挺过来,这已经说明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早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我说的这些话是真诚的。’他长吁了一口气,对我说:‘我真诚地感谢你这个老朋友对我的理解,我一定想着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自从我和吴老师那次谈话以后,后来又到过他家看过他几次,但我再也没有向他提起上课的事。但自从公布我为校长之后,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挑选两个尖子班的任课老师的事。选这两个尖子班的学生,从命题、阅卷到录取都是由我负责的,每一个考生的卷子我都认真地看过,这108个学生确实是一批难得的人才,教好这批学生责任重大,经过反复琢磨,其他的任课老师都选定了,就是语文和数学这两门主课的任课老师还定不下来,没办法,最后我决定亲自任这两个尖子班的语文课。但是数学老师还是没有着落,我三天三夜没睡好觉,翻来覆去总是想,只有吴老师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又不好意思向他开口。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昨天晚上,吴老师突然兴冲冲地来到我家对我说:‘今天我去书店闲逛,听书店的主任诸葛文说了一些奋强和他儿子的一些事情,奋强的儿子和我的儿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按四柱来说,就是说奋强的儿子和我的儿子的八字是完全相同的,你给奋强捎个信,你让奋强领着他儿子到我家一趟,我考考他儿子,如果他儿子比我儿子还聪明,我就收他儿子为干儿子,而且我还出任两个尖子班的数学课。’我一听,乐坏了,我想今天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明天就去找你,没想到你今天自己找上门来了。看来这事是十有八九成了!吴老师的儿子特别聪明,他经常说他儿子是一个天才,所以吴老师把后半生的全部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他的聪明的儿子身上了,因而他聪明的儿子的惨死才给了他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他能从你儿子身上重新找到人生的寄托,他就会走出阴影,重新振作起来。所以说,如果你的儿子过了吴老师的考试关,我希望你能同意他收你的儿子为干儿子,这不仅能挽救了你的恩师,而且对你儿子的培养也大有好处,其他107个尖子生也跟着你的儿子沾光了,还等于帮了我一个大忙,这可是一举四得的好事呀!”奋强兴奋得一拍大腿,说:“我太同意了!”徐元梓兴奋得一拍桌子,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给你十天的时间,你回去再给你儿子加加温,做好充分的准备,准备好了就领着你儿子来。”奋强立即自信地说:“明天我就领着儿子来。”徐元梓有点担心地说:“你有把握吗?”奋强说:“我好意思在你的面前吹牛吗?”徐元梓又说:“你的儿子夺得了全区小学生心珠算大赛第一名,看来智力随你,在学习方面看来是问题不大,但是我还有一个担心。”奋强急切地问:“你还担心什么?”徐元梓皱着眉头,说:“你也知道,吴老师爱好下象棋,而且水平相当高,他的儿子的象棋下得比他还好,说不定他来了情绪想杀上一盘。”奋强又一拍大腿,说:“他要是能和我儿子下象棋那就更好了。”徐元梓不解地问:“为什么?”奋强笑着说:“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儿子的对手!”徐元梓站起来,“啪”地拍了一下奋强的肩膀,笑着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你又造出了一个奇才!你现在就立即回家,明天九点以前来,我在吴老师家等着你。”奋强高兴地辞别了徐元梓,跨上自行车就拼命地蹬起来。

奋强在半路上碰上了春花,就兴奋地将事情的经过对春花说了一遍,春花激动地说:“人的运气好了,好事就会从天上掉下来,我自己慢慢地走着,你赶紧先回家,好好嘱咐一下晨曦。”

奋强回到家,对儿子做了详细的安排,晨曦自信地说:“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争气的。”奋强高兴地轻轻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头。

第二天八点,奋强就带着儿子来到了黑石崖乡政府驻地,在供销社门市部买了一条烟、四瓶酒和六个罐头。

八点半,奋强到了吴昊家,徐元梓和吴昊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奋强恭恭敬敬地向吴昊问了好,就将带的东西放在饭桌上,吴昊拍了一下奋强的肩膀,皱着眉头,说:“你挣几个钱呀!到我这里还用着拿这么多东西了?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记着了不?”奋强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这么多年没来看您。”徐元梓却拍了一下晨曦的头,笑着对奋强说:“这小子和你刚上初中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比你那时候稍微高一点。”奋强赶紧向儿子介绍了徐、吴二人。晨曦立即分别向徐、吴二人鞠了躬,问了好。

吴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晨曦,笑着对奋强说:“这小子长得确实想你刚来的时候,就看是不是和你一样聪明了。”晨曦笑着说:“我爹说,我比我爹小的时候聪明多了。”吴昊笑着说:“呀嗬,你是不是有骄傲情绪?”晨曦说:“不信你就开始考我吧。”徐元梓在一旁立即说:“对,马上开始考试。”吴昊望了一眼徐元梓,说:“你是不是也太急了一点,你没看见奋强累得出了一头汗吗?”徐元梓说:“你考的是奋强的儿子,又不是考奋强。”吴昊望着奋强,意思是征求奋强的意见,奋强会意,立即说:“徐校长是着急了,你就出题吧。”

吴昊拿出一个本子一支铅笔放在晨曦的面前,晨曦问:“吴老师,你给我本子和铅笔干什么?”吴昊笑着说:“我先说一遍题,你记下来,然后用铅笔算,每个题必须在10分钟之内算出来。”晨曦说:“不用铅笔和本子,我已经学完了初中二年级的数学,只要你出的题别超过了初中二年级的内容,你念一遍题,我马上就能心算出来了。”吴昊嘘了一口气,朝徐元梓神秘地一笑。奋强看在眼里,他知道吴昊这一笑的成分虽然很复杂,但有一种成分是肯定的,那就是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然在他这个京都大学数学系高材生的面前口出狂言而感到不满,奋强也在心里觉得儿子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事已如此,奋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就只能看儿子争不争气了。

吴昊沉思片刻,出了第一道题:“假如我父亲和我儿子还活着,那么今年我父亲和我的年龄加起来是127岁,当我的年龄和我父亲现在的年龄一样大的时候,我的年龄就是我儿子现在的年龄的6倍,而那时我儿子的年龄比我现在的年龄小7岁,你算一下我父亲、我和我儿子现在的年龄各是多少岁。听明白了吗?”晨曦点了一下头就开始扳动手指。奋强听了这道题,心里又暗喜又悲伤。暗喜的是,这道题根本难不住聪明的儿子;悲伤的是,他的恩师流露出了对他父亲和儿子的深切怀念。大约过了二十多秒钟以后,晨曦从容地说:“我算出来了,你父亲是78岁,你是49岁,你儿子和我是同岁,也是虚岁13岁。”

吴昊的双眼一下子放出了光彩,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晨曦的头,笑着说:“好,算得又对又快。你听好了,我再出第二道题:有一个妇女在河边洗碗,一个过路的人问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碗,她回答说:‘今天我儿子娶媳妇,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他们每人合用一个菜碗,每三人合用一个汤碗,没四人合用一个饭碗,所以共需要用365个碗。’你算一下她家里来了多少客人。”晨曦这回没有扳动手指,沉思片刻,脱口答道:“有60个客人。”吴昊神秘地一笑,说:“甭急,好好想想,你算得对不对?”晨曦从容地回答道:“没错,就是60个客人。不过我们村里娶媳妇都是十多个人吃一桌子菜,盛菜用盘子,不用碗。”吴昊望了奋强和徐元梓一眼,笑着说:“这小子还知道实事求是了。”

吴昊对晨曦笑着说:“你算对了,好,我再出第三道题:两个农民一共带100个鸡蛋到集市上去卖,鸡蛋卖完了,他们俩人所卖得的钱一样多。第一个人对第二个人说:‘假若我有像你这么多的鸡蛋,我就可以卖得15元钱。’第二个人说:‘假若我有了你这些鸡蛋,我只能卖得20/3元钱。’你算一下他们俩人各有多少鸡蛋?”晨曦又扳动手指了,但算了一会指头不动了,却皱起了眉头。奋强有点着急了,认为儿子是被难住了。可是晨曦突然抬起头问吴昊:“吴老师,这道题是不是出错了?”吴昊显然是带着不满的语气反问道:“你为什么说出错了?”晨曦说:“我根据题意算出来了,但是根本就没有那么贵的鸡蛋。照这个题意算的话,第一个农民有40个鸡蛋,平均一个鸡蛋卖了1/4元钱,也就是25分钱。第二个农民有60个鸡蛋,平均一个鸡蛋卖了1/6元钱,也就是约17分钱。现在就是一个大鹅蛋也卖不到25分钱。再说,两个人在一个集市上卖鸡蛋,怎么可能一个鸡蛋就相差8分钱呢?”奋强听了儿子的解释,心里很高兴。吴昊听了晨曦的解释,立即眉开眼笑,轻轻地拍了一下晨曦的头,笑嘻嘻地说:“你还有点经济头脑哩!题你算对了,至于鸡蛋是贵是贱咱就不提了,这是个外国古题,我顺便拿过来,但是我忽视了与我国现在的实际情况不相符了,你提的问题都很有道理,这个题就这样吧。我再给你出最后一个题,这是一个中国古题,这个题很难,我给你半小时的时间,听好了: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余二,五五数之余三,七七数之余二,问物几何?用现代的话就是说:有一些物品,如果33个的数,最后剩2个;如果55个的数,最后剩3个;如果77个的数,最后剩2个;求这些物品一共有多少?”奋强听了这道题心里暗喜,晨曦听了这道题以后,却笑眯眯地望着奋强,吴昊不解地问晨曦:“你怎么了?你不算题,望着你爹干什么?”奋强笑着说:“我在去年大年夜里给晨曦出了这个题,晨曦仅用了一分多钟就算出来了,而且还圆满地解释了韩信暗点兵那四句口诀。”吴昊吃惊地问:“是真的吗?”奋强对儿子说:“你现在把解这个题的过程对吴老师说一下。”

晨曦解释完了以后,吴昊激动地连声说:“好,好,好呀!”奋强灵机一动,对吴昊说:“我听徐校长说你对易经有些研究,晨曦对河图、洛书和伏羲八卦图有自己的见解,你想听听不?”吴昊笑着对奋强说:“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奋强对儿子说:“你现在就按照你那天给我解释的那样再解释一下给吴老师听听。”吴昊听了晨曦的解释以后,点上了一支烟,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奋强见吴昊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就说:“去年我让欧阳旭根据晨曦的设想将河图、洛书和伏羲八卦图应用于一年级数学教学,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谁知吴昊却突然忘情地“啪”地打了晨曦一个耳光,竖起大拇指在徐元梓和奋强的面前不停地挥舞着,连声说:“奇才!奇才!真正的奇才!”

晨曦却尴尬地摸着被吴昊打红了的腮,吴昊还过神来,一把将晨曦搂在怀了,爱抚着晨曦的腮,说:“对不起,刚才我是高兴得发疯了,打痛了吧?”晨曦摇了摇头,说:“不痛。”吴昊把嘴一撅,说:“刚才算题的时候说实话,现在却说假话了,打痛了就说打痛了嘛!”奋强和徐元梓相视一笑,相互点了一下头。晨曦忽闪了一下大眼睛,说:“我说不痛是有道理的。”吴昊立即问:“什么道理?你说说我听听。”晨曦反问道:“你说我今天的考试合格不?”吴昊连声说:“合格!非常合格!”晨曦说:“我爹对我说,如果我考试合格了,你就当我们两个尖子班的老师,还收我做你的干儿子,你说话算数不?”吴昊立即说:“当然算数!”奋强又和徐元梓相视一笑。晨曦突然丛吴昊的怀里挣脱出来,跪在地上给吴昊磕了一个响头,说:“干爹在上,受儿子一拜。”吴昊赶紧抓着晨曦,乐滋滋地说:“好儿子,快起来,快起来!”晨曦的宽阔饱满的前额上沾了一些土,吴昊将晨曦又搂在怀里,掏出手绢,爱怜地一边给晨曦擦额头上的土,一边说:“给我鞠个躬就行了,还用着磕头了?”晨曦说:“是俺爹教我这样做的。”奋强立即笑着说“你拜了干爹,怎么接着就把我出卖了!”徐元梓一听这话,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吴昊和奋强也跟着大笑起来。吴昊突然止住笑,低头问他怀里的晨曦:“哎,对了,刚才你不是说不痛是有道理的吗?你还没有说是什么道理呢!”晨曦说:“你是我的干爹,所以你就是打痛了我,我也不敢说痛呀!老子打小子,天经地义。”吴昊又轻轻地拧了一下晨曦的红扑扑的腮帮,说:“你小子还怪会说话哩!不过以后干爹再也不会打你了,开学以后,就和我住在一起,在班上叫我老师,回家以后就叫爹,记着了吗?”晨曦点了一下头,说:“你的干儿子的头脑这么聪明,还记不着这么点小事?”吴昊笑着对奋强说:“咱儿子还很有幽默感!”

徐元梓在一旁对吴昊说:“你不是自吹你是象棋高手吗?现在何不与你的干儿子决一雌雄?”吴昊低头说:“你也会下象棋?”晨曦笑眯眯地点了一下头,吴昊说:“我让你一个车,你敢跟干爹杀上几盘吗?”晨曦笑眯眯地说:“还是我让你一个车吧。”吴昊笑着说:“哟!你的口气还不小,看来我还不能轻敌,咱爷俩谁也不让谁,平杀!”

吴昊拿出象棋就和晨曦杀起来,徐元梓和奋强在两旁观战。走了五步棋以后,吴昊立即意识到遇到强手了,就十分认真起来。但杀到最关键的时候,晨曦突然走了一步臭棋,丢了一个马,奋强和徐元梓同时摇了摇头,结果是第一局和了。第二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晨曦又走了一步臭棋,结果又和了。奋强摇了摇头,而且还叹了一口气。晨曦听到了爹的叹气声,趁吴昊不注意的时候,抬头向爹神秘地一笑,奋强一下子明白过来,才知道聪明的儿子是在故意耍花招。果然,第三局晨曦又故意丢了一个车,结果又和了。吴昊竖起大拇指对晨曦说:“你的象棋水平已经不低了,战术运用得很好,就是常出现失误,再练一段时间,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今天就到这里,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顺便教你下棋。”晨曦却说:“你是我的干爹,又是第一次和我下棋,所以我让了你三盘,以此表示对你的敬意。但是你的棋路和水平我已经基本摸透了,今后就是我让你一个车,你也赢不了我。你已经收我为你的干儿子了,所以今天你要是不说输得口服心服了,我就和你不罢休。”徐元梓在一旁说:“哟!怪不得在关键的时候晨曦就出现失误,原来是礼让三先,这才是真正的高手的风度。”吴昊白了徐元梓一眼,说:“你懂什么?你还是少说话!”吴昊不服,又对晨曦说:“你甭让我,咱爷俩再战三局,第四局我让你先走,你有什么招尽管使!”第四局一开始,晨曦就改变了以守为主的战术,而是向吴昊展开了凌厉的攻势,走了一会,晨曦突然连丢一车一炮,吴昊的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笑容,结果是晨曦突然来了一个马卧槽将军,吴昊的老将没法出门了。吴昊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用得怪招,我上了你的当。”第五局又开始了,吴昊持红子先走,他采取了步步为营的战术,沉思好大一会才走一步,晨曦采取了步步紧逼的对策,突然晨曦的两个车并在了一条线上,吴昊立即说:“我看出来了,你要使怪招了,我得小心。”吴昊又琢磨了一会,得意地笑着说:“我这是用连环马构筑的铜墙铁壁,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攻破我的防线。”吴昊的话音刚落,晨曦突然用双车拚掉了吴昊的一车一马,吴昊立即又得意地说::“我现在是有车杀无车,你这一局是输定了。”吴昊的话音刚落,晨曦突然来了个马挂角一将,吴昊的老将不得不出来,晨曦接着从容地将炮一拨。徐元梓兴奋地说:“这个马后炮使得好!使得妙!真是妙极了!”吴昊愣愣地盯着棋盘发了一会呆,抬起头,由衷地赞叹道:“这确实是一个出人意料的高招。”最后一局又摆好了,该晨曦先走了,晨曦低头望着棋盘,沉思起来,吴昊催促道:“快走棋呀!”晨曦却突然站起来,走到徐元梓的身旁,将嘴对着徐元梓的右耳朵,低声嘀咕了一会,徐元梓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晨曦回到座位上,走了一个当顶炮,吴昊不解地问徐元梓:“他和你嘀咕了些什么?”徐元梓得意地笑着说:“天机暂时不可泄露,一会你就知道了,人家晨曦已经走棋了,你快走棋吧。”吴昊立即把马跳,晨曦又趴在徐元梓的耳朵上嘀咕了一句,接着又回到座位上走了一步棋,徐元梓笑眯眯地点了一下头。以后晨曦都是先趴在徐元梓的耳朵上嘀咕一句,然后再走一步棋,而每当吴昊走一步棋的时候,徐元梓就神秘地一笑。吴昊笑着对徐元梓和晨曦说:“我看出来了,你们俩在搞阴谋诡计,我得小心了点。”突然晨曦的一个车走到了吴昊的马脚上,吴昊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用马将晨曦的车踩下来,徐元梓和奋强都皱了一下眉头,晨曦却抬起头对徐元梓使了一个颜色,徐元梓又低头看了一会棋盘,问晨曦:“你有把握吗?”晨曦点了一下头,于是徐元梓向吴昊宣布:“这盘棋你输定了。”吴昊立即说:“简直是开国玩,我白白地捡了一个车,我现在是占绝对的优势,我怎么会输了呢?”徐元梓说:“你不是想知道晨曦刚才和我嘀咕的什么吗?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刚才晨曦对我说,他走一步棋,他就知道你必须走哪一步棋,你要是按照他说的走,这盘棋就是和棋。你要是不按照他说得走,你就必输无疑了,刚才按晨曦所说你应该飞像,但是你却跳马踩了他的车,所以晨曦示意我宣布你输了,你要是不服,你的干儿就和你打一个赌,你要在十步之内输了,你就必须答应你干儿一个要求。”吴昊不敢怠慢,立即低头皱着眉头盯着棋盘琢磨了一会,又抬起头对徐元梓自信地说:“这盘棋我要是输了,干儿就是提出一万个要求我也答应!”晨曦笑眯眯地说:“干爹,我就有一个要求。”吴昊说:“先别说要求,该你走棋了。”于是晨曦又和吴昊战起来,在走到第八步的时候,晨曦突然把炮一拨,吴昊这才意识到“大难临头”了,因为自己的像眼被自己的马蹩住了,吴昊只好将老头向右挪了一步,晨曦打像一将,吴昊不得不将老头向上提了一步,晨曦顺车一捣,吴昊一拍大腿,说:“哎哟,wan了!”徐元梓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奋强也忍不住笑了。

吴昊轻轻地拍了一下晨曦的头,笑着说:“儿子,我输得口服心服了,你绕了我吧,有什么要求,你说吧,我保证办到,你就是要干爹的头也行。”晨曦不好意思地望着徐元梓,徐元梓立即说:“晨曦说,他大表姐的腿不好,住在学生集体宿舍里不方便。晨曦的小姐爱好画画,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名师指点。晨曦说让你收他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天仙般的聪明伶俐的孪生表姐为干女儿,他和你住东屋,让他的两个表姐住西屋,他大表姐负责做饭,他小表姐负责洗衣服。你利用业余时间教他数学,教他的小表姐学画画。”吴昊笑着说:“我一下子有了一个天才的干儿子,又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天仙般的聪明伶俐的干女儿,这样的美事我能不答应吗?”晨曦不好意思地说:“我只说我两个表姐又漂亮又聪明伶俐,我可没说什么如花似玉、天仙一般什么的。”徐元梓一听这话,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吴昊也笑得前仰后合,奋强也跟着笑了。徐元梓、吴昊刚止住笑,晨曦又问吴昊:“哎,干爹,你刚才说‘开锅碗’是啥意思?是不是想吃饭的意思?”徐元梓和吴昊又“哈哈”大笑起来,徐元梓笑出了眼泪。奋强见儿子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对徐元梓说:“你在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时候,可没有解释过‘开锅碗’这个名词,我也不知道这个‘开锅碗’是啥意思。”徐元梓笑着说:“这个名词辞典上没有,是你的吴恩师发明的,还是让他给解释一下吧。”吴昊笑着说:“中国共产党简称‘中共’;这个‘开国玩’也是一个简称,开国际级的玩笑就简称‘开国玩’。”奋强煞有介事地说:“这个简称简得好,你应该建议将这个‘开国玩’编进新华辞典。”晨曦一听这话,立即“咯咯”地笑了,徐元梓、吴昊和奋强也跟着笑了。

吴昊的情绪特别高,说:“奋强拿来这么些罐头,还有四瓶酒,咱们开始喝酒吧,一边喝酒一边聊聊,怎么样?”徐元梓立即说:“我已经安排你嫂子在家里做好准备了,今天必须到我家去,过几天我再来和你一起消灭这些罐头。”奋强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带着晨曦回家吧。”徐元梓立即说:“我请酒就是为了向你表示谢意,你要是走了,这酒局还有啥意思?我和吴老师喝酒,什么时候喝不行?”奋强不解地问:“我做了什么事值得你向我表示谢意?”徐元梓说:“你这个当年的数学奇才的脑子是怎么了?这么点事还没有明白?要是你不造出晨曦这个数学奇才,吴老师能出山帮我的忙吗?”吴昊立即说:“奋强,今天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捞不着白吃白喝了。”

在徐元梓家,徐元梓、吴昊和奋强仨人开怀畅饮起来,晨曦自己吃饭。今天仨人的兴致特高,不停地连连举盅碰盅。晨曦吃饱了饭,就出去玩去了。吴昊已经有了醉意,所以晨曦一出去,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是在父母的保护下生活,无忧无虑、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童年是充满欢乐的,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的孩子。富人家的孩子的童年自然是充满欢乐的,但穷人家的父母把生活的辛酸和痛苦都消化掉了,留给孩子的也只有欢乐。但是,当人长大以后,每一个人都是在一种精神动力的鼓舞下才能活着,人生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精神动力。我少年时代,仰慕数学家是我的人生的精神动力,在这种精神动力的鼓舞下,我勤奋学习,于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京都大学数学系。在京都大学,立志超越世界一流数学大师又成了我的精神动力,因而我发奋苦读,用三年的时间学完了四年的大学课程,正在我准备考研究生的时候,因为我在一次辩论会上说了几句真话,就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于是我像一个断线的风筝从全国最高学府飘落到咱们这个偏僻落后的穷山沟里来。来到这里,对未来的幻想又成了我的精神动力,我想,我的心中充满了对新中国的爱,祖国是不会抛弃一个爱他的忠诚的儿子的,我想我的问题很快就会得到平反的,我很快就会重新登上我痴迷的数学殿堂。当一个人把幻想作为精神动力的时候,心里必须得有一种精神安慰,那时我的精神安慰就是我的学生,特别是聪明的学生。奋强,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特别关爱你吗?就是因为我发现你是一个数学奇才,教你学数学是我的一大快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即使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我还是对未来充满着幻想。可是到了一九七一年,我在一次照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头上长出了很多白发,没想到人生竟然是这么的短暂,转瞬间白了少年头!白发使我对未来的幻想破灭了,我没有了精神动力,我想我这一辈子是彻底地完了,苟且偷生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我产生了告别这个无聊的世界的念头,我在一段时间内精神恍惚,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当我选定了一种结束生命的方式的时候,我的耳畔又响起了我父亲临死的时候对我说的一句话:生命固然是最珍贵的,但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死得有意义。我想,我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死得有何意义?就在我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上徘徊的时候,我的一个以前的学生、一个美丽善良的农村姑娘将纯洁的爱情执著地献给了我,使我尝到了爱情的甘露。于是,爱情又成了我的精神动力。我的儿子出生以后,使我看到了自己的生命的延续,后来我发现儿子对数学有浓厚的兴趣,是一个难得的数学天才,于是培养儿子又成了我的一种精神动力。妻儿含冤而去,我的精神支柱便彻底垮了,于是我不得不以研究易经和佛教作为空虚的心灵的寄托。今天我又得到了一个与我的儿子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干儿子,看到聪明绝顶的晨曦,就好像看到了我的儿子,晨曦比我的儿子还聪明,而且我发现晨曦特别讨人喜爱,我与他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今后培养晨曦将成为我的新的精神动力。我决心将晨曦引入数学的殿堂,在他中学毕业之前,我一定要让他拿到国际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金牌,为他将来成为世界超级数学大师打下坚实的基础。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晨曦将来一定会为推动人类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发展做出划时代的杰出贡献。到那时,如果记者问他,为什么能成为世界第一数学大师,他就会说:‘我之所以能成为世界第一数学大师,最重要的因素是因为我的两个父亲把我引入了数学的殿堂。’记者一定会问他:‘你的两个父亲叫什么名字?’他就会向全世界庄严地宣告:‘一个叫欧阳奋强,一个叫吴昊。’这样以来,我和奋强的名字也就可以载入人类科学发展史了,我们俩也就没有白来人间走了一回。我和奋强没有实现数学家之梦,也许是因为天意,但是晨曦却十分幸运地遇上了一个好形势,所以我的预言一定能够成为美好的现实!”

奋强听了吴昊这一席话,兴奋地说:“晨曦遇上了一个好形势,是他的一个幸运,晨曦有了你这个干爹,又是他的一个幸运,我把他交给你,我这个爹可就算是完成历史使命了。”徐元梓笑着对奋强说:“当晨曦成了数学大师的时候,你得提醒他一下,让他对记者也顺便提一下我这个校长的名字,我也想跟着晨曦沾点光,我不敢奢望在人类科学发展史上留个名字,在将来的名人轶事中留个名也行。”吴昊和奋强一听这话,立即开心地笑了。

徐元梓端起一盅酒,说:“来,为了祝愿晨曦将来成为世界第一数学大师,我们仨干了这盅酒。”三个人端起酒盅就一饮而尽,徐元梓放下酒盅,突然一本正经地对吴昊说:“我可得提醒你两点。”吴昊立即说:“鄙人岂敢不听你这个校长老兄的警告?你想警告我哪两点,请讲!”徐元梓说:“这第一点嘛—就是你不能把劲光用在晨曦一个人身上。”吴昊立即笑着说:“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这么点道理我还不明白?再说,你老弟我的水平你不是不知道,只要我的心情好,你就是再给我108个学生,我也一定能教好,鄙人又在校长大人面前口出狂言了,请多多原谅!”徐元梓叹了一口气,十分认真地说:“如果咱们学校的老师都能像你这样敢在我的面前口出狂言,那咱学校的教学质量就是全国第一了,这第一点嘛,就算是我没说。”吴昊笑着问:“那第二点是什么?”

徐元梓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在两个尖子班里还插进了16个关系学生。”吴昊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什么是关系学生?”徐元梓说:“这‘关系学生’也算是一个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的新名词吧,所谓关系学生,就是考试成绩达不到进尖子班的分数线的学生,但是为了照顾各方面的关系,不得不让这些学生进尖子班学习。”吴昊冷冷地说:“我明白了,关系学生的同义词就是后门学生。你能不能先说说你都是照顾了哪些方面的关系?”徐元梓说:“这些学生的情况复杂,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学习成绩差。有的学生还有很多毛病,比喻说像钱强的孩子钱有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你也很清楚。这些孩子只要他们不在课堂上捣乱就行了,即使他们闹出点什么事来,也要妥善处理,千万不能因此而影响教学呀!”吴昊说:“让钱有富这样的后门学生插在尖子班里,这不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嘛!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收这样的后门学生。”徐元梓说:“为什么?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因为两个字:一个是权,一个是钱。”吴昊又冷冷地说:“看来你还比较实在,没有遮遮掩掩的,你是不是认为搞不正之风是一种权利的像征?是值得炫耀的美事?”徐元梓并不生气,接着说:“我明白你老弟的心情,但是我把话说完以后,你一定就会消除对我的误解。还有两个像钱有富那样的学生,他们都是书记乡长的亲属,如果我拒收这些学生,他们手里有权,咱学校求着乡里的是多着哩!他们要是给咱们个小鞋穿穿,那咱这个学校还能办下去吗?再说,我这顶乌纱帽攥在他们的手里,乡党委书记一句话就可以把我这个校长撤了。”吴昊猛地站起来,皱着眉头,恼火地说:“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不就是怕你那顶九品乌纱帽丢了吗?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堕落了,而且已经堕落到如此不知羞耻的程度了!咱俩二十多年的友情从此一笔勾销,想让我教那些调皮捣蛋的贪官污吏的孩子,你是找错人了。”吴昊说完这话就扬长而去,徐元梓立即喊:“老弟,你等我把话说完嘛!”吴昊却连头也没回就走了。

徐元梓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尴尬的神情,红着脸对奋强说:“他都快五十的人了,但他那犟牛脾气丝毫不减当年,咱们不理他,咱俩继续喝酒。”奋强沉默了一会,说:“徐老师,我有个看法,能不能让我直言不讳地对你说一下?”徐元梓笑着对奋强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想说我变得不成东西了?”奋强没再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徐元梓闷闷地抽着烟,说:“你和吴老师都误解我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唉!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被朋友误解更痛苦的事情了!”奋强见徐元梓的脸上露着极其伤心的神情,奋强立即说:“我现在去求求吴老师,让他回来。听你把话说完。”徐元梓立即说:“你去不行,他正在火头上。”奋强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徐元梓说:“你甭急,让我好好想想。”正在这时,晨曦从外面回来了,徐元梓眼睛一亮,立即对晨曦说:“你干爹生我的气回家了,你去对他说,就说他误解我了,我求他回来。”

晨曦立即出去了,过了一会,晨曦回来对徐元梓说:“我把你让我说的话对他说了,他哭了,他说他就有你这一个知心的朋友,但现在他一个知心朋友也没有了。”徐元梓听了晨曦的话,脸上立即露出了微笑,又对晨曦说:“你再去一趟,但这次你别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就说你在院子里听见我说他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听见我说后悔把他当作一个知心的朋友,你对他说我还劝你不要拜他这样的随便侮辱朋友的人格的小人当干爹了。”晨曦为难地望着奋强,奋强立即对徐元梓说:“这样说合适吗?”徐元梓立即说:“我太了解他的犟脾气了,求他没用,激他才行,只要晨曦这么对他说,他准会回来的。”于是奋强对晨曦说:“那你就去吧,你就按徐校长说的对他说。”晨曦说:“我已经拜他为干爹了,要是他生了我的气不教我们了怎么办?”徐元梓说:“就是为了让他教你们,我才让你去的,你今天要是不去,那就没有人能教你们两个尖子班的数学了,你就是为了其他的107个好同学,你也得去。”

晨曦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吴昊果然来了,谁知徐元梓却板着脸说:“你来干什么?”吴昊说:“我这个小人想继续听听你这个正人君子的高论。”徐元梓立即十分不客气地说:“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不过我再最后对你说一句话:人类与浩瀚的无边无际的宇宙相比,是微不足道的,离开了任何一个人,地球都不会停止转动。”吴昊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奋强立即笑着对徐元梓说:“我也想继续听听你得高见,你现在就快说说吧。”徐元梓立即说:“那好,我现在看在奋强的面子上,就将我的治校方略透露一点。”徐元梓说完这话就拿出一支烟点上,吴昊趁机望着奋强一笑。徐元梓吸了两口烟后,开始说:“咱们学校已经有三十二年了,三十多年来,如果说有点变化的话,那就是房子越来越破旧。老师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但是却在危房里提心吊胆地度日。现在各行各业都有丰厚的奖金,但是我们的老师没白没黑地加班加点,每个月才发个三元五块的奖金!钱强干校长的时候,上面追加了办公经费,要说从办公经费里挤出的钱多给老师发点奖金也是完全可以的,但是姓钱的却把挤出来的钱做了卖官的经费。我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上了名牌大学,我已经没有什么心事了。我人生的最美好的岁月都被一次接一次的莫名其妙的政治运动无情地葬送了,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我还稀罕当这个小小的九品校长?但是我这几年琢磨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想为大家做点好事,没有一定的权利不行。我想尽量保住我这个九品校长的位子,就是想在我有生之年改善一下咱们学校的办学条件。六六年以前,那时候咱们的国家穷,学校的条件得不到改善是可以理解的,十年动乱期间,那就更不用提了。但是,自七八年以来,一茬一茬的当官的都叫喊重视教育,但他们只重视分数,他们大吃大喝有的是钱,但哪一位当官的舍得向学校投点资?教师宿舍要翻修,需要花钱;教室需修缮,也需要花钱;添加教学仪器也需要花钱;几个年轻的老师都登记好几年了,但是因为没有房子结不了婚,要新盖教师宿舍也需要花钱;今年新招的两个尖子班,需要住宿,必须盖学生宿舍,也需要花钱;为了调动老师的教学积极性,需要增加奖金,没有钱也不行。但是上面却一分钱也不给咱们,怎么办?难道让我这个老头去抢银行?没有办法,我只能搞歪门邪道了。所以一宣布我当校长,我就立即放出风,只要谁肯出钱帮学校,我就让他的孩子进尖子班学习。三天以后,一下子来了31个人找我,有的还是老熟人,根据两个教室的容量,最多只能再招13名学生。没办法,我只能采取公开竞价的办法。于是我向他们宣布:‘你们来了这么多人,但是只能再招13名学生,所以我不得不采取公开竞价的形式,谁出钱多,我就收谁的孩子,下面我宣布最低价是1000元,谁愿意谁就举手。’结果有26人举手,于是我又说1200元,又有20人举手,就这样,当我将价格一步步提到了2000元以后,只有12人举手了。我又喊了一遍:‘还有人举手吗?没有人举手就只招12名了!’等了一会,没有人举手,于是我宣布:‘就这么定了!你们举手的人现在马上到财务室去交钱,要是钱带的不够,可以先交500元押金,但是三天之内必须把钱交齐,否则不退押金。’举手的那12个人立即去交钱去了,有一个熟人低声对我说:‘徐校长,能不能看在咱俩多年的老交情的面上,稍微照顾一下?’我笑着说:‘我这是公事公办,你别给我出难题,少一分钱也不行。’那人不冷不热地对我说:‘好,我交钱,一分也不少你的,但是我今天就带了300多元钱,我先交这300元作为押金,这点面子你不能不流吧?’我笑着点了一下头,他又说:‘没想到你这个平日自恃清高的老知识分子、老共产党员,一朝权在手,便把钱来捞。’我只是又笑了笑,但一声未吭。我的这个老熟人刚走,另一个人又阴阳怪气地说:‘人这种玩艺真他娘的怪了,不当官的时候是大好人,一当上官就他娘的立即变坏了。’我还是一声未吭。又有一个人指着我,愤愤地说:‘你作为一名老党员,作为一校之长,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搞不正之风,我非告你不行!’我冷笑着说:‘现在搞不正之风的当官的比蚂蚁还多,你告得过来吗?你这忧国忧民的精神可嘉,但是你这个草民改变不了社会,我看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吧?’在他旁边的一个人拽了他一把,说:‘现在的有权的当官的,那个腚眼门子上没有屎?官官相护,你告谁?谁理睬你?我看谁也甭怪,就怪咱们没权也没钱,你要是当上个乡党委书记、乡长什么的,他不但不收你的钱,还会给你送礼。’我故意气那个人,就说:‘还是这个老弟明白事理,没权没钱就少发牢骚!’两天以后,26000元钱就一分不少地交齐了。我立即拿出两千元钱送给了乡党委书记,接着他就批了五万元钱作为盖尖子班教室和宿舍的经费,现在我有六万四千元钱,二十天以后,新教室和新学生宿舍盖起来了,108个好孩子有了读书的地方;三套教师宿舍盖起来了,三个老师有了洞房。老师的房子修好了,老师们可是安心地在家里备课了;破教室也不再漏雨了,学生们可以聚精会神地学习了;新学期开始以后,老师的奖金也提高了,老师的教学积极性也肯定空前高涨了,我们的教学质量也肯定会有大幅度的提高。这就是我招的16名关系学生所产生的综合效益。我当校长的目的就是不择手段地捞钱,但捞来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装进自己的腰包里,我明收明支,我怕谁告我?谁愿意到哪里告就到哪里告!要是谁有本事把中央的大官请来查我,那更好,我立即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向他们呼吁中央采取倾斜政策扶持我们这些为新中国的诞生付出过巨大牺牲的现在却依然贫困的革命老区的教育事业,只要中央重视了革命老区的教育事业,我们贫穷的革命老区的未来就有希望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是开除我的党籍,我也心甘情愿!吴老师,这就是我想法保住这个九品乌纱帽的目的。我的话说完了,我是小人还是君子随你评判吧。”吴昊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闷闷地抽烟。徐元梓和奋强同时发现吴昊的眼里流出了两行眼泪,奋强立即感到不知所措了,徐元梓的脸上也立即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也低下了头闷闷地抽起了烟。

吴昊突然自己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对徐元梓说:“老兄,如果你信得着我的话,我给你兼着教务主任。”徐元梓立即抬起头,兴奋地拍了一下吴昊的肩膀,说:“不行,你想当官,那起码要当个业务副校长!”吴昊笑着说:“你不是和开玩笑吧?我这样的人还能当副校长?”徐元梓认真地说:“你这样的人最好当科学家,可是你老了,当不了科学家了,但是现在让你当京都大学的业务副校长也绰绰有余。”吴昊笑着说:“你也太抬举老弟了,我可没那本事。”徐元梓认真地说:“说实在的,你能不能当京都大学业务副校长我不敢说,但是当咱学校的业务副校长那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你要是给我当业务副校长,就帮了我大忙了,我就可以多用点时间考虑点捞钱的法子。我保证在两年之内让我们的老师都住上宽敞的新大瓦房,三年内建好图书馆、实验室,五年内把咱们的学校办成革命老区一流的学校,有了梧桐树,就不愁凤凰不来,来了好的年轻教师以后,咱俩就一起退休,你专心研究你的易经,我准备静下心来搞点文学创作。春暖花开的季节,咱俩一起出去,游荡于青山秀水之间,你画画,我作诗,来了兴致就喝他个一醉方休,来他个醉卧深山不愿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哟!”吴昊笑着说:“如果按你描绘的那样,那可真是秒极了!不过,要想在五年之内让咱们学校旧貌变新颜,那可不是一件随便吹口气的事,那得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呀!钱从哪里来?你是不是吹牛呀?”徐元梓正色道:“你我共事了二十多年,你见我什么时候吹过牛?至于钱从哪里来,我已经胸有成竹了,这属于天机,现在还不到泄露的时候。”奋强兴奋地说:“有了你们二位,母校的发展就大有希望了,为了母校的美好的未来,我敬你们一盅酒。”吴昊望着徐元梓说:“今天喝的已经不少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干,我看就到此为止吧。”徐元梓端起酒盅说:“来,咱们一起干了这最后一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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