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饥了变成馋越没有了越困难

饱了蜜不甜越富有了越方便

奋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他被两声“怦怦”的敲门声惊醒，他赶紧起来开门，原来是李秘书来了。李秘书笑着说：“孙局长已经在餐厅等着了，让我上来叫你，你赶紧跟我到餐厅去吧。”

奋强跟着李秘书来到餐厅的一个雅间，一进门，孙浩立即起身握着奋强的手，就笑着说：“快请坐！今天中午我陪着省里的领导吃饭，没捞着陪你，今天晚上咱俩好好地干两盅。”奋强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只是表情复杂地笑了笑就坐下了。

孙浩对站在一边的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很有风度地一摆手，说：“上菜。”那个女服务员妩媚地一笑就出去了。奋强见桌子上摆了六个菜，就说：“这不是有六个菜了吗？”孙浩笑着说：“这不算是菜，这不过是搭上的小菜。”

奋强这一生中还没有吃过酒席，更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房间，所以他拘束不安地坐下以后，就不由自主地环顾起这个房间的摆设：那玻璃窗很大，窗帘布是用米黄色的绸子布做成的；房间顶上亮着的电灯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桌子的样式他也没有见过，桌子上还铺着崭新的花布；酒盅他也没有见过，酒盅的样子像在电影中看见过的那些国民党的达官贵人用的酒杯差不多；地上铺的崭新的红绒布像他房间里的一样。

门突然开了，进来了两个送菜的女服务员，每个服务员端着四个菜，女服务员一边向桌子上端菜，一边报着菜名：炸大虾、葱爆羊肉、红烧肉、乌鱼板、腰花、糖醋龙河鲤鱼、蒜拌狗肉、春卷。这两个服务员刚出去，接着又进来了一个送菜的服务员，端下两个菜，奋强听到那服务员报的菜名好像是：炸武昌鱼、霸王别姬。那服务员放下菜，微笑着望着孙局长，用甜柔的声音说：“孙局长，菜齐了。”孙浩点了一下头，那漂亮的女服务员就出去了。

奋强愣愣地看着这一大桌子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菜，他的脑海里立即联想起了他在电影中看到的一幕幕国民党达官贵人或者日本鬼子吃的宴席：像《南征北战》中的那个张军长吃的宴席？像《红日》中的那个张灵浦吃的宴席？像《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那些国民党的接收大员们吃的宴席？像《红岩》中的那些国民党高级军统特务们吃的宴席？像《洪湖赤卫队》中的那些国民党军官们吃的宴席？像《闪闪的红星》中的那个胡汉三吃的宴席？像《地道战》、《铁道游击队》中的那些鬼子官和汉奸们吃的宴席？……奋强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一生能吃上这么丰盛的宴席！

李秘书斟满了酒，孙浩端起酒杯说：“来！喝酒！”奋强不好意思地说：“等客人齐了再喝吧。”孙浩放下酒杯，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皱着眉头问李秘书：“还有谁来？”李秘书赶紧笑嘻嘻地表白：“没有你的指示我还能叫谁来？”孙浩又端起酒杯，笑着对奋强说：“没有人来了，就我们仨人。”奋强吃惊地说：“就我们仨人能吃上这么多菜？”孙浩有点动感情地说：“咱俩人相识一场，今日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所以我多要了几个菜犒劳犒劳你。再说，才十个菜也不算多。”奋强心里很感动，端起酒杯就痛快地一饮而尽。孙浩放下酒杯，拿起筷子，说：“来，吃菜，随便吃。”奋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所以放下酒杯后就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吃起来。孙浩连连劝酒，奋强觉得这名叫五粮液的酒比那万泉白干好喝多了，所以他是一劝就喝，喝了十杯酒以后，孙浩说：“这五粮液酒怎么样？”奋强实话实说：“我就是喝过几次万泉白干和卧龙山白干，我觉得这酒比那两种酒都好喝。”孙浩朝李秘书表情复杂地一笑，又对奋强说：“我中午陪着省里的领导喝了不少酒了，看来你的酒量不小，我看这样吧，我喝一杯，你就喝两杯，怎么样？”奋强点了一下头，又是实话实说：“行！”

奋强突然发现孙浩和李秘书并不大吃菜，奋强认为他俩人舍不得吃，于是说：“这么多菜我就是天大的肚子也吃不了呀！”孙浩笑着说：“招待所的菜花样太少，我们三日两头有事，所以也就经常来吃，这不，今天又吃了两顿。翻来覆去老是这一套，所以我就没有胃口了。不过这武昌鱼我是白吃不厌，难怪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特别好吃武昌鱼。”奋强不明白这么好的菜为什么孙浩和李秘书却没有胃口，也不明白武昌鱼怎么会飞到卧龙山区来了，更不明白孙浩怎么会知道毛主席也好吃武昌鱼。奋强还发现孙浩只是劝他喝酒，并不想和他说什么话，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奋强也不知道该和孙浩说些什么话好，所以当听了孙浩说完这话以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于是就接过孙浩的话，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吃武昌鱼？”孙浩得意地说：“毛主席在一首词中写道：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毛主席下来检查工作，下面的人肯定会做很多好菜给他吃，为什么毛主席不把别的菜名写进他的诗词里去？偏偏写武昌鱼呢？这不就充分说明了毛主席特别爱吃武昌鱼吗？”奋强恍然大悟……

孙浩又喝了一杯酒，说：“来，你尝尝这霸王的味道怎么样？”奋强不好意思地问：“这个菜叫什么名哩？”孙浩说：“这王八和鸡一块告别这个世界，所以叫‘霸王别姬’。”奋强吃了两筷子鳖肉，又吃了一条鸡腿，就觉得肚子实在是太饱了，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就是吃不下去了。在卧龙山区民间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饥了变成馋，越没有了越困难；饱了蜜不甜，越富有了越方便。他从记事起就只是深刻地体会到了“饥而变成馋”和“越没有了越困难”的滋味，今天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了“饱了蜜不甜”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饱嗝，孙浩看出奋强已经是酒足饭饱了，于是就故意说：“你怎么不吃菜了？”奋强十分满足地说：“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酒也喝不下去了。”孙浩问：“那咱再喝了最后一杯酒？”奋强立即笑着说：“好，就喝最后一杯。”孙浩放下酒杯后，对李秘书说：“你去记上帐，顺便让服务员把菜撤下去，再上茶。”李秘书应声出去了，奋强觉得孙浩应该和他说点什么话，但是孙浩只是用牙签剔牙，什么话也没说。

突然一个女服务员提着一个大塑料桶进来了，奋强不明白那女服务员进来干什么，奋强眼睁睁地看着那女服务员将那些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一盘盘的菜倒进了大塑料桶。奋强看傻了眼，天哪！这么多的好东西就这样倒了！那只全鸡奋强才吃了一条腿！奋强瞥了一眼孙浩，见他那肥胖的大白脸上毫无表情。奋强想：看来这孙浩对服务员倒菜是无动于衷，这说明了对他来说这是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的事情了！这一桌子好菜得花多少钱？他几乎天天有事天天来吃，一个月得花多少钱？？一年得花多少钱？看来现在的国家比以前有钱了？老百姓也有钱了吗？老百姓能靠什么挣钱？

“哎，喝茶吧，茶水消食。”孙浩的话打断了奋强的思绪，奋强向孙浩一笑，就端起一茶碗茶一饮而尽。奋强这是第二次喝茶，第一次喝茶是今天中午在房间里喝的，那是服务员给他泡上的，他尝着这茶比中午在房间里喝的那茶更香更爽口，于是他一碗接一碗地喝起来，喝了一会，不但没有消食，反而觉得肚子越来越涨，头也有点发晕。正在这时，孙浩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手表，说：“我还有点事要办，你明天早上还要早起来赶车，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早晨你吃了饭就在房间里等着，我让我的司机到房间里去找你。”奋强立即说：“给你添麻烦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奋强回到房间就躺在了床上，他觉得肚子越来越涨，越来越难受，他知道自己吃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吃多了撑的滋味，原来挨饿的滋味难受，这撑的滋味也不舒坦。他觉得胃在一阵阵翻滚一阵阵地疼，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坚持着，过了一会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迅速地向洗刷间跑去。吃的一肚子好东西又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他漱了一下口又回到床上躺着，他觉得肚子舒服多了。他想，吃了这么多好东西又全呕出来了，他感到很可惜。但他转念又一想，有这么多好东西从自己的肚子里走了一趟，就是死了也值了！

奋强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晚上，他到了家门口，见屋里亮着灯，他叫了一会门，但没有听到娘和小娟的回答。他一推门，门没有关，他走进屋里一看，却没有人，他急得大喊起来：“娘，我回来了，我是奋强！小鹃，我回来了，我是奋强！小鹃！娘！……”他喊了半天但没有人回答，他又跑到院子里喊。突然他听到有一个女人的伤心的哭声，仔细一听，是小鹃的声音！于是他拼命地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他终于发现在一棵大槐树下有一个一丝不挂的披头散发的女人，他停下来，喘着粗气，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一看，正是他日夜苦苦思念的小鹃！“小鹃，我是奋强，我回来了！”奋强一边兴奋地喊，一边拼命地跑过去，但小鹃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似的，一边伤心地哭着，一边面对着他向后倒退，奋强拼命地追，可就是追不上，追呀追呀，突然小鹃掉到一个悬崖下去了，奋强哭喊着跑过去一看，这悬崖正式黑石崖！他见小鹃正躺在悬崖下的一堆石头上，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抱起满脸是血的心爱的妻子，一边哭喊着，一边摇晃着。小鹃像一摊泥一样躺在他的怀里，慢慢地睁开美丽的大眼睛，柔声说：“奋强哥，你是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才回来？我——我——好想你……”小鹃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奋强大叫一声猛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他浑身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小鹃出了意外？不可能！平常不是很多人都说梦和现实正好是反着吗？小的时候自己经常梦见爹回来了，可是爹并没有回来；上高中的时候，自己常常梦着上了京都大学，梦着成了伟大的数学家，可是却落到了这么一个悲惨的地步！自己从来就没有梦见娶上小鹃那么美丽善良的媳妇，可是小鹃却自己找上门来……这些不都说明了梦和现实正好是反着的吗？今天梦见小鹃不好，这不是正好说明了小鹃是平安无事吗？他虽然这样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但是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