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知己醉酒吐真言

真言招灾毁奇才

有志与春花成亲的第当年，春花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有志给两个女儿取名为张君、张兰。两个女儿降生后，有志觉得生活越来越艰难，日子越来越难过。今年初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张大山一家就要揭不开锅了。仅一岁多的两个小姐妹整日饿得大哭大叫。家里仅有三斤多小米，这是维持两个小生命的唯一的食物了。无奈的春花只能偷偷地落泪，苍老的张大山只是唉声叹气。被生活的重压压得喘不过起来的有志的性格已经发生了突变，他整日沉默寡言，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呆痴，思维已经变得麻木。有时太阳出来了，他蹲在墙根下晒太阳，一晒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这个昔日的胸怀大志的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已快被艰辛的生活压垮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奋强来到了青山岭。这天有志又是一天没吃没喝，晒了一天太阳。当奋强走到院门外时，他正在紧皱着眉头呆呆地望着慢慢下落的血红色的夕阳。奋强在院门外叫道：“有志，快开门呀！”

奋强和小鹃成亲后，第一次陪着小鹃回来走娘家，一进门就不好意思地叫了有志一声“大哥”，有志立即笑着制止道：“以后你不要叫我大哥，我也不叫你妹夫，咱俩是老同学兼好朋友，还是像过去一样，彼此直呼其名更亲切自然。”从此以后俩人见面就还是像过去一样直呼其名。

奋强叫了一声，有志根本就没听见，于是奋强又大声喊：“有志！我是奋强！”有志好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向门口一望，呆痴的双眼立即射出了两束兴奋的光，他迅速跑到门口开了门，俩人没说一句话，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张大山和春花听到奋强来了，也都从屋里跑出来，张大山一出来就说：“奋强来了，快进屋！”奋强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爹”。张大山问：“小鹃还没生？”奋强笑着说：“生了，是清明那天生的，是男孩。”有志兴奋地拍了一下奋强肩膀，说：“太好了！我有外甥了！”张大山捋了一下胡子，连声说：“好，好呀！”奋强说：“小鹃出了满月以后，我和小鹃抱着孩子来看你。”张大山又连声说：“好，好呀！”有志又说：“小鹃是没捞着上学，但从小就很聪明，所以那孩子长大了也一定会像你一样的出奇地聪明。”

奋强进了屋，立即从麻袋里拿出东西：两大块狼肉、八盒勤俭烟、两包饼干、二斤多油条、两瓶卧龙山老白干。奋强又从衣袋里摸出了两张“大团结”，对张大山说：“爹，你拿着，添补添补日子。”张大山伸出两只苍老干瘪的手，哆哆嗦嗦地接着钱，结结巴巴地说：“有——有——有救了，有救了。”有志在一旁默默不语，只是从眼里滚出了两滴眼泪。春花看到昔日自己曾日夜苦苦思恋的人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突然到来，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她那黄瘦的两腮竟出现了两片红晕，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就赶紧走到屋里领着两个孩子出来，对两个孩子说：“快叫姑父！”但是两个孩子并没有看奋强，两对眼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饭桌上的两包饼干。春花又对两个孩子说：“叫姑父呀，快叫！”姊妹俩竟异口同声地说：“姑父，吃饼干行不？”奋强心里一阵难过，就赶紧撕开了一包饼干，两个孩子抓起饼干就向小嘴里塞……

奋强和有志在西屋里的炕上一边喝水一边闲聊。春花在烧火，锅里煮着狼肉大白菜，张大山用茶缸温了一壶老白干，又从咸菜缸里捞了两块咸萝卜，切了一盘。

春花给奋强、张大山和有志每人舀上了一大碗狼肉炖大白菜。有志上满了酒，端起酒盅，对奋强说：“你喜得贵子是大喜，咱们连干四盅，一示庆贺！”奋强问张大山：“爹，让嫂子和两个侄女都坐下吧，我们喝酒，她们吃饭。”张大山说：“春花有点事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两个孩子吃了饼干都饱了，在东屋的炕上耍得正欢，咱们喝咱们的酒，甭管她们。”于是三人就喝起酒来，干了六盅酒后，张大山的话就多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这日子是越过越没法过了，俺眼看就揭不开锅了，你这一来，帮了俺大忙了。明天让有志拿着你给的二十块钱，去赶黑石崖集，买点地瓜干和玉米，节约着吃，再过些日子，山上的野菜就出来了，今年就能熬过去了。”

奋强见春花拿着一叠煎饼从外面回来，才明白春花刚才是借煎饼去了，心里异常难过。于是奋强说：“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有志明天一块去赶集。”有志兴奋地说：“太好了，咱俩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说说话了，俩人说着话走路不累人。”奋强端起一盅酒，对张大山说：“爹，我家里穷，帮不上你很多忙，我觉得对不住你和有志，我就敬你一盅酒吧。”张大山红着脸说：“奋强，这酒我喝，但你不能说这样的话，小鹃一心想跟你，非你不嫁，我和有志也都同意，这就是命。你和有志都是少见的好孩子，要怨就怨这他娘的世道，你和有志这样的爱学习的懂事的好孩子没了前途，那些不爱学习的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却人模人样地当上了官，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再说，你进山挣了点血汗钱，却买了这么多东西，还给俺二十块钱，这等于救了俺一家人啊！”张大山说到这里干了酒后，就老泪纵横地哭起来。有志见爹喝醉了，就扶他到西屋里睡了。

有志从西屋里出来，奋强说：“咱俩也喝得不少了，我看还是吃饭吧。”有志红着脸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难得几回醉，醉了说话更痛快。”于是俩人又干了两盅酒，有志放下酒盅，说：“咱们找个开心的话题说说高兴高兴。”奋强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还真是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开心的话题。”有志接着说：“怎么没有开心的话题？你有了种了，这难道不是开心的事？”奋强皱着眉头问：“种？什么种？”有志笑着说：“你是聪明一世，而糊涂一时，什么种，你儿子呗。你说说你给你的儿子我的外甥起了个什么名字？”奋强立即来了精神，说：“我给他取名叫‘盼曦’，盼望的‘盼’，晨曦的‘曦’。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有志立即打断奋强的话，说：“不用你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名字起得好，但愿祖国的东方早已出现希望的晨曦，但愿外甥将来能遇上个好的形势。”奋强感慨地说：“咱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知我这，你也！来，咱俩再干两盅！”有志咽下去酒后，没有吃菜，而是打开了话匣子：“咱俩落到这么一个地步，是咱俩没有理想吗？不是！是咱俩没有才华吗？不是！是咱俩的命不好，是咱俩没有遇上个好形势。咱俩是怀才不遇，咱俩是报国无门，咱俩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上次你问我为什么给两个孩子取名叫张君、张兰，我说到了一定时候再对你说，我起的这两个名字的含义我爹、春花和小鹃都不明白，谁也不明白，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现在告诉你，我原先是希望再生个儿子，我就给他取名叫张子，这样三个孩子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君子兰’。再说，历史上有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荀子、孙子等等，可就是没有个张子，我给我儿子取名张子，这不正好填补了一个历史空白吗？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我的理想，我的抱负，都成了他娘的肥皂泡，我希望我的儿子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可是，这他娘的日子越过越难过，有了儿子也得活活地饿死，所以我不敢要儿子了，我让春花放了节育环，如果这穷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张家就只能绝后了。我不明白这社会主义为什么越搞越穷。前几年我和爹在生产队里干一年，到了年终还能分个三十、五十的，可是去年我和爹累死累活苦干了一年，才分了十元五角三分钱！粮食也分的越来越少，这粮食和钱都他娘的向哪里去了？向哪里去了呀！”奋强也喝多了，他接过有志的话，说：“粮食到哪里去了？当官的为了升官发财，故意弄虚作假，虚报产量，而且越来越虚，层层欺骗。社员们辛辛苦苦打的粮食大多都交了公粮，所以粮食越来越少。粮食越来越少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现在的农民不是在真搞生产，而是在瞎折腾。就说造绿肥这件事吧，片里的干部为了欺骗上级，只要数量不要质量，采取了按土方记工分的办法，去年俺村忙活了一夏天，造的绿肥可真不少，可那是些什么肥呀？今天上午我送了一上午绿肥，我为了完成一天的任务，我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可是我付出的艰辛的劳动却是无效劳动，只不过是将山下的土挑到山上罢了。再说，每年秋收完了后就搞大寨田，第二年夏天几场暴雨，不仅将一片片的大寨田冲得一干二净，而且连山下的不少良田也被山上冲下来的沙石掩埋。这搞大寨田纯是劳民伤财的蠢事，是在严重地破坏生态平衡，一片片的青山绿水消失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新增的一坐坐光秃秃的荒山，我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感叹。再说卖公粮的钱向哪去了？一部分钱变成了大队干部和公社干部的好酒好菜；一部分钱变成了大队干部的好房子，现在到一个村里找大队书记不用打听，只要找那最新最好的房子，那肯定就是大队书记的家；还有一部分钱被大队干部进了贡。大队干部为了保住他们不劳而食的寄生虫生活，他们就得用社员的血汗钱向公社干部进贡，公社干部为了保住土皇帝的宝座就得向县里的干部进贡。这层层进贡的钱归根到底都是我们社员的血汗钱。现在推荐上大学、当兵、当工人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只要把血汗钱塞到他们的腰包里，即使是文盲也可以上大学、当兵、当工人。这他娘的算是什么世道呀！”俩人又干了两盅，皆大醉，于是俩人抱头痛哭起来。春花见自己的男人和自己曾经爱恋的男人抱头痛苦，于是也在一旁默默地泪流满面。

现在的某些不了解国情的在书堆里搞研究的自以为是的所谓的社会学家，他们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腐败是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产物，这是极其愚蠢的废话。纵观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的发展史，历朝历代都没有搞什么大规模的改革开放，但历朝历代却都是因为腐败而灭亡。国民党独裁政府也没有搞改革开放，但也因为腐败而失去民心，不得不灰溜溜地逃到了弹丸之地台湾岛去了。其实权力得不到有效的监督才是产生腐败的根源，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权大于法，即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具体的法律在无形的权利面前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纸……

天刚朦朦亮，奋强就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吆喝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只听见院门外有一些人在吆喝：“地主羔子、国民党的孝子贤孙欧阳奋强，快滚出来！”

奋强从窗户缝里向外一看，见站在院门口前的倒背着手的是一个公社干部模样的人，有两个腰配手枪的公安站在那人的两旁，有一个衣着褴褛的农村二流子式的小青年正在那人面前向他低三下四地说着什么，还有十多个背着步枪的民兵。奋强出了一身冷汗，他预感到一个从天而降的灾难将落到他的头上……

张大山和有志也凑到窗前向外看，有志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张大山心里也异常紧张，但他不能在晚辈面前表露出来，他默默地皱着眉头想对策。春花吓得哭着跑进来，眼泪汪汪地问张大山：“爹，发生什么大事了？”张大山没有理睬儿媳，正好两个孩子在东屋里吓得号啕大哭起来，张大山烦躁地对春花说：“你快照看孩子去吧！”

春花眼泪汪汪地出去了，那个二流子又吆喝：“欧阳奋强，快滚出来，要不然我们就砸门了！”奋强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张大山，张大山故作镇定地对奋强说：“奋强，你不用害怕，咱们出去开门，问个明白，共产党不能随便抓人。再说，我是支前英雄，我受到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和他们讲理。”

张大山、有志和奋强仨人出去了，奋强站在屋门口前，张大山和有志去开院门。有志刚开开门，那些人就一涌而进，撇开张大山和有志直奔奋强，两个公安率先窜到奋强跟前，奋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公安就利索地给奋强戴上了手铐，那个干部模样的人一摆手，说：“带走！”于是两个民兵一旁一个架着奋强就走。

张大山气得快要发疯了，他顺手抓起一把铁锨，迅速跑到院门口，举起铁锨，高声喊道：“我是支前英雄张大山，我曾经受到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我女婿犯了什么王法？今天你们不说清楚，甭想带我女婿走，谁要是不讲理，我就和谁拼了！”在场的人一下子都被镇住了，纷纷交头接耳、面面相觑起来。那干部模样的人故作镇定地倒背着手走到张大山面前，板着那张肥胖而又丑恶的脸，说：“我现在向你宣布中国共产党万泉县革命委员会的决定：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反动的国民高级党军官的儿子欧阳奋强，借酒发挥，恶毒诬蔑共产党，攻击社会主义制度，向伟大的社会主义反攻倒算，这是当前的阶级斗争新动向。为保卫红色江山万古长青，必须对反革命分子欧阳奋强进行无产阶级专政，经县革委会研究决定，判处现行反革命分子欧阳奋强有期徒刑十五年！”

张大山那握着铁锨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意识到保护不了女婿了，但他放低声音又向那干部模样的人问道：“我侄子张卫东是公社革委会书记，这事他知道吗？”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冷笑一声，说：“昨天晚上我们公社革委会的五个书记一起研究后才上报县革委会的，你的侄子张卫东书记也积极支持上报。你和你儿子也说了一些反动言论，但是看在你是支前英雄的份上，看在你是张书记的叔的份上，就不追究你和你儿子了。我们党的干部辛辛苦苦、没白没黑地为党工作，吃点喝点有什么大不了的？从今以后不许再说三道四的，对党的干部不满，就是对党不满，对党不满就是现行反革命，我想你这支前英雄不想戴上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吧？”张大山慢慢地放下了高举的铁锨，他的两条腿在不住地颤抖。那干部模样的人向那两个民兵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个民兵押着奋强就出了院门。

奋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气懵了，他那聪明出奇的脑子居然一时出现了一片空白，思维也暂时停止了，他机械地走着。

有志刚才也懵了，他嘴唇发青，木桩似的站在院子里。奋强被押走了三分多钟以后他才还过神来，他拼命地跑着追出来，他一边跑，一边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奋强！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奋强！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有志的呼喊声唤醒了奋强，他满腔的怒火在胸中燃烧起来，清醒的理智也在提醒他，不能就这样走了，从此一走，不知是死是活，他必须留下几句话，想到这里，他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对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说：“先停一下，我家里还有娘，媳妇刚生了孩子，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得和有志说几句话。”两个公安和民兵都停下了，奋强也站住了，有志正拼命地向这边跑着。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却对着民兵大声吼叫起来：“不能让他们俩个凑到一块，赶快给我把那个姓张的小子撵回去！”他见民兵门只是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人回去拦截有志，于是又大声说：“谁上去，我就让谁去当兵，去县城当工人，那可是铁饭碗呀！”那个二流子和一个民兵听了这话以后就上去了，他们拦住有志，架着有志就向回走，有志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大声叫喊：“放开我！让我和我妹夫说句话！”奋强见有志被拦住了，就想走过去，那干部模样的人板着丑恶的面孔，用手指着奋强，说：“你识相的话，就快给我乖乖地赶路，否则你是自讨苦吃！”奋强压抑着胸中得怒火，又说：“求求你干部，我的儿子才出生十二天，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那干部模样的人冷笑一声，说：“饿死你那个小地主羔子，正好少了一个阶级敌人。”奋强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是个畜生，还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那个干部模样的人一听这话，立即恼羞成怒，真的像一只恶浪一样扑上来，对奋强拳打脚踢，一边踢打，一边臭骂着：“我是党的干部，你敢骂我？我操您娘，我打死你这个地主羔子！我操您娘，我打死你这个现行反革命！”高大的奋强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稳稳地站在那里任他踢打，突然那干部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地飞起一脚向奋强的下身踢来，忍无可忍的奋强眼疾手快，用戴手铐的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人的脚，接着用力抡起来，抡三圈突然撒了手，那人就像一个肉皮囊一样滚出去了五米多远，那人刚要爬起来，奋强闪电般地窜上去照着那人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人惨叫一声趴在了地上，那人接着望着民兵吼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上！”奋强一脚踩在那人的头上，用力踹了一下，说：“谁敢上来，我就先一脚踹扁了这个畜生的狗头，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奋强说完这话又用力一瞪，那个人终于吓破了胆，立即连声说：“都别上来！都别上来！”奋强低头冷冷地对那人说：“你这个畜生要是还想活命，你就让那两个王八蛋放开有志！”那人已经吓得尿湿了裤子，有气无力地对民兵说：“快——快——快让他俩人放有志过来。”

有志拼命地跑过来，抱着奋强就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都是我害了你呀！要是听你的话不喝那么多酒就好了……”。奋强此时已经很冷静了，他开始向有志交待后事：“我们只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真话，我们没有错，只怪我的命不好。我今天又揍了这个畜生，不知又要加多少年刑，我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奋强说到这里，用戴手铐的手从衣袋里摸出了十元两角三分钱，接着说：“我家里也快要揭不开锅了，明天你赶集给我家里买点麦子、小米、和地瓜干，能买着鱼的话更好。你回家后让爹把东西送过去，让爹对我娘和小鹃就说咱俩跟着人家打小工去了。等小鹃出了满月你再去趟我家，把今天的事如实地告诉她。你帮着爹再给小鹃找个合适的人家，你要想方设法劝她早早改嫁，让盼曦跟着后爹姓，让后爹再给盼曦起个名字。求你一定帮着小鹃把盼曦抚养成人，小鹃不识字，请你帮小鹃教育好盼曦。你知道，我爹让我娘在我的脊梁上刺了‘生为科学，死为祖国’八个字，他希望我能成为振兴中华的栋梁之才，我从小把这八个字牢记在心里，刻苦学习。但遗憾的是咱们这代人的命不好，落了一个报国无门的悲惨下场。但是我坚信乌云是不会永远遮住太阳的，像我脚底下这样的畜生不过是些民族的败类，国家不可能就这样乱下去，中华民族不可能就这样完了，毛主席现在是被一些奸臣欺骗了，我坚信党中央总有一天会拨乱反正的，咱们的孩子一定能遇上一个好的时代，等盼曦懂事的时候，你要亲手再在他的脊梁上刺上‘生为科学，死为祖国’这八个字，我们这一代是彻底地完了，振兴中华的重任只能靠咱们的孩子了。我娘心脏不好，我是她的生活的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她听到我出事后，也一定不会活长久，她死了以后，麻烦你把她埋在我爷爷的坟旁。今生我是不能报答你们张家了，人要是真有来生，那我来生就是变成了牛马，我也会到你家去报恩。”奋强说到这里，仰头望着苍天长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公安和几个民兵听了奋强这话，都眼泪汪汪了。有志泪流满面地对奋强说：“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会尽力办好家里的事。我们等着你回来。”奋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又低头对脚下的那个人说：“我放开你之后，你要是再难为我，那除非我死在监牢里，如果有一天我活着出来，我就灭了你全家，你听明白了吗？”那人赶紧说：“你快放开我吧，我绝不会再难为你了，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奋强向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呸！像你这样的畜类还有什么人格可言？我让你以你的狗命和你全家人的性命向我保证！”那人又立即连声说：“我保证，绝对保证！”奋强移开了踩在那人头上的右脚，那个二流子立即上来扶起了那个人，那人掏出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土，胆怯地对奋强说：“那咱们赶路吧？”奋强并没有理睬他，而是默默地望了一眼有志后，就转身向前走去。奋强听到了有志撕碎人心的哭喊声，但他并没有回头……

在路上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没有再敢难为奋强，但奋强却因此被加了三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