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求生存奋强勇斗群狼

战群凶少女感恩戴德

奋强高一步低一步地走在崎岖不平的进山的路上，他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路是越走越难走，他吃力地跋涉在崇山峻岭上。他所去的地方是距他家一百多里的卧龙山，那里人迹罕至，葱茏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着绵延起伏的群山，一年四季长流不断的山泉随处可见。春天来临，巍峨绵延的卧龙山脉被一片绿色覆盖。卧龙山中有数不清的中药材，清明过后，被贫困折磨的没有办法的山民就开始进山挖草药，供销社在山下设着药材收购站，挖药的山民一下山，就可以将药材变成票子。奋强这是第四次进卧龙山了。

下午五点多钟，他终于进入了卧龙山，走到一个山泉边，他放下东西，趴在山泉中痛快地喝了一气冰凉的泉水，他感到又累又饿，他打开包袱拿出五张地瓜干煎饼、一块咸萝卜头和一头大蒜，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吃完了煎饼又喝了一气泉水。夜幕悄悄地降临了，他拿出狗皮铺在山泉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板上，将镢头和镰刀放在身旁，穿上棉袄，躺在狗皮上，呆呆地望着星罗棋布的天空，抽了一袋烟，就疲惫地入睡了。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他又狼吞虎咽地吃了四个煎饼，又启程了。中午十一点多，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卧龙山主峰的龙头崖下。这龙头崖有五十多米高，陡峭险峻，一般的山民望而却步。他放下东西，就趴在龙头崖下的一个山泉中喝了一气清凉的泉水，接着就打开包袱拿出了六张煎饼。吃完了饭，又抽了一袋烟。

奋强爬上一棵大松树，利索地折着树枝。就这样，他爬了六棵树，他望了一眼地上的松树枝，从树上滑下来。他将地上的松树枝堆到龙头崖下的一个地方，然后他突然纵身一跳，跳到了那一大堆松树枝上，他从松树枝堆里爬出来满意地一笑。

奋强拿出塑料桶灌满了一桶水，就将包煎饼的包袱、塑料桶、狗皮、棉袄、镢头、镰刀、蓑衣、麻袋用绳子紧紧地捆在一起背在身上，又系紧了球鞋带，开始攀崖。他将身体紧紧地贴在石壁上，四肢并用，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向上攀。攀了三十多米，他感到四肢无力，特别是两条腿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敢再攀了，他两手抓住从绝壁的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一棵小松树，歇了一会，又继续向上攀，又攀了十多分钟，终于攀上崖顶。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抬头望了一眼主峰，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他走到一块大石头板上，放下东西，仰躺在石头板上长吁了一口气，又点上了一袋烟。抽完烟后他不敢怠慢，立即开始挖山药。

龙头崖顶上最多的山药是何首乌，他奋力地抡起镢头不知疲倦地挖着，就这样从早上天朦朦亮开始到夜幕降临为止。为了节省时间和煎饼，他坚持一天吃两顿饭。

第三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没办法，奋强披着蓑衣在漆黑的雨夜里坐了一夜，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天亮了，雨也停了，但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于是就卷缩在狗皮上入睡了。

突然，奋强被一声刺耳的呼救声惊醒，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有人吗！救命呀！有——人——吗！救——命——啊！”他终于听清楚了这绝望的呼救声是从龙头崖下传来的，他迅速跑到崖边，小心地探头向下一看，见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骑在绝壁上的一棵小松树上，那人也看到了奋强，于是大声哀求道：“大哥，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奋强说：“你千万别紧张，你先一等。”

奋强迅速跑回来，拿出长绳，将绳的一端牢牢地拴在一棵松树上，又迅速跑到崖边，将绳子扔下去，趴在崖边大声对那人说：“别慌！将绳子拴在腰上，要拴紧，系死扣！我把你拉上来。”

那人系好绳子就迫不及待地喊：“大哥！行了！”奋强立即奋力地向上拉绳子，拉了一会，奋强觉得累得不行了，就将绳子挽在胳膊上，对那人喊：“我累得不行了，我歇一会再拉你，你一定坚持住。”奋强歇了一会，终于将那人拉上来了。奋强长吁了一口气，就仰躺在了地上。那人一爬上来，就跪在地上连连给奋强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连声说：“大哥，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救了我……”奋强累得闭着眼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摆手。过了一会，奋强还过神来，才睁开眼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个人，见那人的头发长长的，胡子也很长时间没刮了，衣服既旧又破又脏，人长得不英俊，也不算难看，前额很宽阔，两眼不大但很深沉。奋强看出他不是卧龙山区的庄户人，就问他：“看你不像庄户人，你来这龙头崖干什么？”那人说：“我妈妈病了，没钱给她治病，我听老乡说，这龙头崖上有很多山药，我想挖点山药，换了钱给妈妈治病。没想到这龙头崖这么难攀，我攀了一半就吓坏了，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幸亏被那棵松树挂住了，要不是碰上你，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将来若有一天时来运转，我一定报答你。”奋强淡淡地一笑，说：“我救你的时候，可是没来得及想到你将来是不是报答我。再说，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那人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这场文化大革命，使——”那人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奋强笑着问道：“你怎么不说了？”那人说：“有些话对你们庄户人说了你们也不懂。再说，这年头还是少说话为好。”奋强听了这话，心里很恼火，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把自己当成目不识丁的庄户汉子了。但奋强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就是一个在贫困线上艰难地挣扎的卧龙山区的一个地地道道的穷庄户汉子吗？一个为了活命而奔波的贫穷的草民，有什么资格谈论国家大事？……这个人为了给他娘治病竟舍命攀龙头崖，看来也是个孝子……看来这个人也是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奋强想到这里又在心里原谅了那个人。于是笑着对那人说：“你说得对，我们庄户人大字识不了几个，会懂什么道理？我也没空听你讲大道理。我已经上来三天了，今年的何首乌特别多，挖多了我也挑不下山，我本想再挖两天就走，这样吧，我吃点饭就把你滑下去，我给你部分山药，你赶紧卖了给你娘看病去，我带了十天的干粮，没事。”奋强说完这话就拿出四个煎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人听了奋强这话，心里很受感动，他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对不起这个善良的山民，自己现在有什么了不起？现在的处境不是比贫穷的山民更惨吗？想到这里，他笑嘻嘻地对奋强说：“大哥，你的好心我非常感激，但我不能白拿你挖的山药，你舍命爬上这龙头崖，说明你家里的日子也一定是过得很艰难。我有一个想法想和你说说。不知道你愿意听不。”奋强咽下一口煎饼，立即说：“你说吧。”那人又讨好地笑着说：“我带的干粮和镢头都掉到龙头崖下了，我在这里先吃你的饭，咱们俩轮着挖山药，这样挖得快又不会太累。挖足了山药，咱俩一起下山，你看行不？”奋强爽快地点了一下头，那人激动地说：“太好了！太感谢你了！”奋强只是淡淡地一笑，什么话也没说，继续狼吞虎咽地吃饭。那人没话找话地问：“你多大了？”奋强伸了两下指头，那人惊讶地说：“哎哟！我比你还大三岁。我称你老弟，你不见怪把？”奋强咽下了一口煎饼，笑着说：“你事实上比我大，你再叫我大哥能行吗？”那人又讨好地问：“老弟，你贵姓？”奋强随口答道：“你叫我庄户人就行。”那人听了奋强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同时也感到这个善良的山民的性格有些特别，于是他决定慢慢地感化奋强，以挽回因自己的失言而带来的不快，于是那人又没话找话地问：“老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吃早饭？”奋强说：“昨天下了一夜雨，我一夜没困觉，天亮了，雨也停了，我刚困着就被你喊醒了。”那男人又讨好地说：“昨天夜里我在一个山洞里睡得很舒服，你吃了饭就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今天我挖药。”奋强吃饱了，从塑料桶里倒了一茶缸凉水，一饮而尽，用手抹了一把嘴，打了一个哈欠，问那人：“你认识何首乌吗？”那人说：“不认识。”奋强拿起镢头，说：“这里的何首乌最多，也最值钱，我教你找何首乌。”那人感激地说：“好，好，我听你的。”于是奋强找到了一棵何首乌，又利索地挖出来。那人兴奋地说：“老弟，我学会了，你睡觉吧。”

奋强回到了那个大石头板上，铺下狗皮，躺在上面舒服地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习惯地拿出了一本高等数学书看，他实在是太疲倦了，看了几页书就疲惫地入睡了。

天响了，那人喜滋滋地背着半袋子何首乌回到了奋强睡的地方。他见奋强还没有醒，就躺在一边休息，他突然发现奋强身边有一本书，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拿起书一看，他大吃一惊！他不明白这个衣着褴褛的挖山药的庄户汉子居然看高等数学！这真是天方夜谭！他翻了一下书，见里面用钢笔记了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的数学符号，他又发现在书的第一页上写着这样的赠言：赠给未来的天才的数学家，落款是：愚师丁一。他紧皱眉头沉思，他不明白这个贫穷的庄户汉子与天才的数学家有什么联系，他觉得如坠入了迷雾里。他又翻到书的第二页，见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小毛笔字：生为科学，死为祖国。他仔细端详那字，见那字写得流畅洒脱，刚劲有力，颇见功力！常言道：字如其人。他又仔细地端详熟睡的奋强，见他棱角分明的脸非常英俊，看着看着，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意将书轻轻地放在奋强的身边后，紧皱眉头呆呆地望着那绵延起伏的群山……

一阵凉爽的春风吹醒了奋强，他睁开眼一看，见太阳已经偏西，他立即坐起来，见那人正在发呆，就招呼他说：“伙计，咱们开饭吧。”那人立即讨好地笑着说：“你醒了。”奋强向他笑了笑，就解开包袱拿出了煎饼、咸萝卜、大蒜。因昨天下了一夜雨，地很湿，所以那人的手上沾了一些泥，那人从塑料桶里倒出一些水洗了手，奋强看了一眼地上的水，但没吱声。奋强吃了四个煎饼，又从塑料桶里倒了半茶缸水一饮而尽，对那人说：“你慢慢吃吧，今天下午我干，你吃完了就歇歇吧。”那人笑着望着奋强，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奋强没有在理睬他，点上一袋烟抽着，拿着镢头和麻袋走了。

奋强歇了一上午，力气又来了，他奋力地挖着挖着，挖了两个多小时，他就气喘吁吁了，他毕竟拼命地挖了三天了！他突然情不自禁地大声喊：“老天爷！老天爷！”只见奋强跪在地上，两手颤抖，那双眼睛里放着光，正在盯着地。那个人快步跑过来，不解地急切地连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奋强好像没有听见那人说话，仍然两眼盯着地。那人惊恐地摇晃着奋强连声问：“老弟！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呀！”奋强还过神来，兴奋地用手指着一棵草，对那人说：“大哥，你看这是什么？”那人看了一眼奋强指的一棵枯萎的草，茫然地摇了摇头。奋强激动地说：“这是卧龙山中的宝贝——卧龙山老参！”那人兴奋地说：“我听老乡说过，这卧龙山老参可值钱了！”奋强得意地说：“那是自然了！”那人迫不及待地说：“我还没有见过这东西，你快挖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奋强用镢头小心翼翼地挖起来，为了挖那棵参，奋强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参终于被挖出来了，奋强用激动的颤抖的手捧着那棵参，津津有味地端详着。旁边的那个人问：“这棵参能值多少钱？”奋强得意地说：“这是无价之宝！去年我听一个山民说，在清朝的时候，一个山民挖了一棵卧龙山老参，献给了县官，县官给了他三十两银子。县官将那棵参献给了皇上，立即官升三级。”那人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卖？”奋强神秘地一笑，说：“那当然！”那人急切地问：“为什么？”奋强又得意地说：“这是老天爷送给我媳妇的，我怎么能卖？”那人说：“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奋强意味深长地笑着对那人说：“那你就难得糊涂吧。”那人的脸红了一下，没有再多问，而是说：“老弟，你已经挖了三天了，还是我再挖一会吧。”奋强看了那人一眼，觉得那人刚来时的那种故作深沉的表情已经荡然不存，而是一副真正讨好的表情，于是友好地笑着将镢头给了那个人，点上一袋烟，默默地凝视着绵延起伏的群山抽起来，抽了一袋又一袋。奋强发现夜幕就要降临了，就吆喝那人：“大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俩人回到了他们的“宿营地”，奋强在一块石头上抹了一下手上的泥，拿起煎饼就啃起来，那人看着奋强用沾满泥土的手毫不在乎地拿着煎饼吃的样子，奋强在他心里莫名其妙地高大起来的形像，一下子又变得渺小了。他心里想，庄户人毕竟是素质低，连卫生都不讲……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拧开塑料桶的盖，就用塑料桶的水洗手。奋强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伙计，在这里不是讲卫生的地方，我们还要用这点水维持至少三天的生命，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和空间里，生命比卫生更重要。”那男人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那半桶水，他感到万分羞愧，他感到无地自容，他默默地啃着煎饼……他从奋强说的这些话中还断定奋强不是一般的庄户人。奋强吃了四个煎饼，从水桶里又倒了一茶缸水，喝了两口就放在了那男人的旁边，他铺开蓑衣，坐在蓑衣上又点上了一袋烟抽起来。那人见奋强眉头紧皱，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凝视着远方的那绵延起伏的群山，那人看着奋强这个形像，他觉得这才是男子汉的真正的深沉的风度。那人觉得自己的形象是那么的猥琐，自己的心胸是那么的狭隘……他吃完煎饼，看了一眼那茶缸，他觉得无脸再喝那水，但口渴得难受，只好端起茶缸喝了两口之后又将水倒进了塑料桶。

奋强抽完烟，对那人说：“从今天晚上起，你铺着狗皮困觉，我有蓑衣。”那人立即连声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呢？这是你的狗皮。”奋强有点生气地说：“我厌恶虚伪，在这里只有咱俩人，我渴望真诚，我不让你用水洗手，我是处于真诚说的实话，但并不是不让你喝水了，你完全没有必要将我倒出的水再倒回桶里，我让你铺狗皮困觉同样处于真诚。”奋强说完这话，摸出笛子就吹起来。

奋强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跟着他娘学会吹笛子的，他之所以迷上了吹笛子，一是因为他娘告诉他这笛子是他爹留下的，二是因为他觉得吹笛子可以发泄心中的喜怒哀乐。从一中回到村里，他觉得很苦闷，就吹了一曲，他发现娘伤心地哭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家里吹过笛子。每年进山，在漆黑的夜晚，有时心有所感，就对着没有生命的群山尽情地吹一气。

那人静静地躺在狗皮上，专心致志地听奋强吹笛子。他听见开始那笛声悦耳悠扬，像春天的溪流在山涧欢快地流淌，似乎在表达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欢乐和美好的理想；忽而笛声变得幽幽咽咽，像暗流在冰层下艰难地奔流，似乎在倾诉人生的不幸和悲凉；忽而笛声变得绵软动听，就像那高山上的流水，似乎是恋人在相互倾诉爱的衷肠；忽而笛声变得高亢激扬，像从高高的悬崖上飞泄的瀑布，似乎是向不公平的命运之神发出的愤怒的呐喊；忽而笛声又变得低低沉沉，像闷雷发出的声响，似乎是在倾诉万般的无奈和迷茫……笛声突然而止，奋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躺在蓑衣上闭上了眼睛。那人被奋强的笛声彻底折服了，他觉得奋强像一个感情丰富饱经沧桑的艺术家，又觉得像一个在萧瑟秋风中四处流浪的失意的勇士，虽潦倒但悲壮……

俩人又奋力挖了三天，到了第七天下午，奋强望了一眼就要落山的血红的夕阳，奋强对那人说：“今天煎饼吃完了，水也喝光了，今天晚上是咱俩在龙头崖上最后的晚餐。在天黑之前我们装好麻袋，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下崖，下了崖吃早饭，吃了早饭立即赶路，我们必须在明天天黑以前走出卧龙山。”那人立即连声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药挖的可真不少，装了两麻袋，还剩下一麻袋多。奋强有对那人说：“明天我先把你和东西放下去，你再把你的麻袋拴在绳子上。”那人皱着眉头说：“山药怎么弄下去？”奋强笑着说：“你看见崖下有一堆松树枝吗？那是我堆的，我将麻袋扔在那松树枝堆上，你再把麻袋搬到一边，你记着了吧？”那男人又连忙说：“我记着了，你放心吧。”俩个人把剩下的煎饼分着吃了，把一点水分着喝了。奋强又点上一袋烟抽起来，那人在一旁问：“老弟，咱俩人明天就分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哪里？”奋强抽了一口烟，说：“人生如梦，咱俩纯属意外相逢，就像在路上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之后，就各奔东西了，何必留下些牵挂呢？”那人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想咱俩人在这龙头崖上呆一辈子。”奋强谈谈地一笑就倒在了蓑衣上……

第八天，天刚朦朦亮，奋强就醒了，他叫醒了那个人，就开始收拾东西。他拿起长绳子，一头拴在一棵松树上，然后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那人的身上，并严肃地嘱咐那人说：“一定不要紧张，要沉着。”奋强将那个人放下后，又将山药和东西扔下去。他休息了一会，闭上眼睛在心理默默地祷告道：“老天爷，求求你保佑我，让我再平安地下去，如果我摔死了，我的老娘、媳妇和刚刚出生的孩子就没法活了。”

奋强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两手紧紧地抓住绳子，两脚蹬着绝壁开始慢慢地向下滑。在崖底下的那个人仰头目不转丁地盯着奋强，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他在心里也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祷告道：“上帝，求你保佑这个善良的山民吧，保佑他吧，上帝……”在离地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奋强觉得两臂有点发酸，于是他一脚蹬在一棵小松树上，一脚蹬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闭着眼睛歇了片刻。奋强两脚一落到松树枝堆上，就长吁了一口气，坐在了松树枝堆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任凭脸上的汗水流到衣服上。那个人立即掏出手帕过来殷勤地给奋强擦汗，奋强笑着一摆手，自己用衣服袖子擦了两下……

那个人拿着从乱草丛里找到的他的干粮，走到奋强面前，笑嘻嘻地说：“咱们吃早饭吧！”奋强也笑着说：“好！”他们俩人走到龙头崖下的那个山泉边，奋强立即趴在泉中贪婪地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气泉水，抹了一下嘴，说：“啊！真过瘾！”那人打开包袱，笑着对奋强说：“煎饼卷葱就咸虾酱，吃吧。”奋强狼吞虎咽地一气吃了十张煎饼，又到山泉边喝了一气水，抹了一下嘴说：“山药我们一块卖，钱平分，我挑着两麻袋山药和所有的东西，你只挑两半麻袋山药就行了。”那人说：“山药大多是你挖的，平分钱我心里不安呀。”奋强一边用绳子捆麻袋，一边淡淡地说：“你娘还等着你拿回家钱治病呢。”那人听了奋强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奋强掂了一下挑子，那根粗扁担一下了就压弯了。那人问：“你觉得有多沉？”奋强说：“少说也得二百三十斤。”那人担心地说：“你能挑动？”奋强笑着说：“光能吃饭不能干活，那不就成了饭桶了，我能白吃了你十个煎饼？”

俩人开始下山了。奋强在前头带路，那人紧跟在后面。奋强迈着协调有力的步伐走着，那根粗扁担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走了一会，他双手一托扁担，那扁担就从右肩跳到了左肩上，就这样不断地换着肩，但步伐并未减慢。走了四里多路，后边的那个人就汗流浃背了，他感到挑子越来越重，腰也有点支持不住了，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气喘吁吁地走着，步伐越来越慢，已经被奋强拉下了一百多米远了。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在后面大声喊：“老弟，我不行了，歇一会再走吧！”奋强回头一看，不得不放下挑子等着那人。那人一走到奋强跟前，两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歇了一会，俩人又继续赶路。走了一里多路，那人又要求歇歇。就这样走走歇歇，天快响了才走了十多里路。走到一条山涧小溪旁，那人哀求似的问奋强：“老弟，咱俩吃了午饭再走，行不？”奋强看了一眼那人的可怜样，就只好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挑子。

俩人在小溪中痛快地洗了一下脸，就吃起饭来，奋强一气吃了十二张煎饼，喝了三茶缸水，又点上一袋烟抽起来。那人吃惊地看了一眼奋强，就默默地低下了头，两滴眼泪滴在了那厚厚的近视镜片上，奋强立即安慰他说：“不要光想难过的事情，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本来就活的特别难，要是想不开，就没法活了。”那人立即抬起头说：“我刚才没想什么难过的事情，我是在想你。”奋强吃惊地问：“想我？”那人说：“在龙头崖上我出言不逊伤害了你，你却让我铺狗皮。你的饭量那么大，可是你在龙头崖上一顿才吃三四个煎饼，喝半茶缸水，我却放开饭量吃你的煎饼，还用那维持生命的半桶水洗手，我他妈的真不是人……”奋强谈谈地一笑，打断他的话说：“甭想那么多了，咱们该赶路了，我们必须在天黑以前走出这深山老林，夜里这山里有狼。”一听说有狼，那人打了一个冷颤，惊恐地随口问：“有狼？！”奋强又说：“听老进山人说，这山里夜里有狼，有时还有狼群，不过时气好的人一般碰不上狼，我进了三次山，但连狼的影子都没见过。”

两人又挑起挑子走在崇山峻岭中。可是走了不多时，那人又走不动了……

奋强望着渐渐变暗的山林，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今天天黑前是走不出去这深山老林了。再走三四里路，有一个悬崖，悬崖下有一个大石板，我们今天就在那里过夜，万一有狼，我们可以背靠悬崖与狼周旋，可以避免被狼四面伏击的危险。”那人哭丧着脸说：“我真不中用，是我连累了你。”奋强笑着说：“在山里再过一夜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说过愿意和我在龙头崖上呆一辈子吗？”奋强这话给了那人极大的安慰，于是俩人又挑起挑子在山林中穿行。天渐渐地黑下来，那人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恐惧感也给那人带来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他拼命地紧紧地跟在奋强的后面高一步低一步地走着。又走到一条小溪旁，奋强和那人放下挑子，俩人趴在小溪中喝了一气水。奋强从挑子上解下了塑料桶、镢头和镰刀，他在小溪中灌了半塑料桶水，又将塑料桶拴在挑子上。他又拿起镰刀，用右手的大拇指在镰刀刃上轻轻地试了试，满意地点了点头。奋强将镢头递给了那个人，但没说什么话，那个人也没问什么，就听话地接过了镢头。

俩人又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奋强说的“宿营地”。一走上那块大石板，那人就一屁股瘫坐在石板上。奋强似乎用命令的口气说：“快和我一块去拾干柴，燃起篝火！”那人立即从石板上弹起来，很听话地跟在奋强的后面走进了黑沉沉的森林。拾了一部分干柴，奋强又用锋利的镰刀砍倒了三棵松树，那人抱着干柴，奋强扛着三棵松树，回到了宿营地，燃起了篝火，就开始了山林中的晚餐。

俩人吃完饭，奋强从挑子上解下狗皮和蓑衣，将狗皮扔给了那人，自己躺在蓑衣上，长吁了一口气后，就点上了一袋烟，仰望着星罗棋布的天空，默默地抽起来，那人在一旁问道：“你是不是下乡知识青年？”奋强随口回答道：“我是卧龙山区的地地道道的庄户人，是万泉县的。”那人似乎终于找到了话题，就接着说：“哟！你是万泉县的，我听人说，在抗日战争时期，有一个名叫欧阳斌的人，才二十出头就成了抗日名将，真可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这个人就是你们万泉县的，你听说过这个人吗？”奋强听了这话，心里一震，但表面上却装作平静地说：“没听说过，你是听谁说的？”那个人有点自豪地说：“我们是校友，听我的一位老师说，当年他是我们京都大学数学系的出类拔萃的高材生，他在大三就在美国HF大学发表了震惊世界数学界的论文，美国HF大学邀请他免费去攻读博士学位，要不是因为抗日战争，他早就成了世界著名的大数学家了，在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又多了一个伟大的名字……我是一九六三年考入京都大学中文系的，所以我们是校友。另外，我爸爸认识他，抗日战争时期，我爸爸是八路军的一个团长，曾与他合作打了一个大胜仗。我爸爸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智勇双全的军事奇才，彭德怀元帅也是这样认为的。唉——！每个时代都有怪事，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将一个未来的数学家变成了将军，我们这个时代又把未来的科学家、文学家变成了臭狗屎！”奋强听了这话，心里对那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但表面上却平静地说：“快困觉吧，明天我们还得早起来赶路。”极度的疲劳将俩人迅速拖入了梦乡。

突然，一声瘆人的叫声将俩人同时惊醒，奋强顺手抓起镰刀猛地站起来，那人手握镢头靠着奋强惊恐地问：“是什么声音？”奋强没有回答，只是紧皱眉头环顾黑森森的山林。从东南方向又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俩人同时不由自主地向东南方向望去，奋强终于发现在离他们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双发着蓝光的亮点，而且这双亮点正在迅速向他们靠近，奋强脱口而出：“是狼！”那人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觉得头皮发紧，两腿发软，那握着镢头的双手也在不听使唤地颤抖。奋强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向他们靠近的浪，一边用很低的声音安慰那人：“大哥，甭害怕，我上高中的时候跟着我们的一个体育老师学过武功，凭着我这把锋利的镰刀，一只恶狼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人嘘了一口气，说：“我相信你，有你在，我不怕。”狼过来了，在距他俩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它正用他那双发着蓝光的眼睛望着他俩，它又伸出它的长长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奋强双手紧握镰刀拉开了马步严阵以待，就这样，他俩和那恶狼相持了三四分钟，突然，那只高大的狼回头向着黑沉沉的森林连续长嚎了三声，在这静静的山林里，这狼嚎声特别令人恐怖，奋强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天大的灾难终于降临了！他俩几乎同时发现在黑沉沉的森林里又有三对蓝光正在迅速向他俩靠近，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们——我们遇上狼群了，我们完了，是我连累了你。”奋强没有吱声，他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感向他袭来，他双手紧握镰刀，用很低的沙哑的声音对身旁的那人说：“快！向悬崖根后退！”奋强的话音刚落，后来的三只狼也跑过来了，就这样，他俩迅速向悬崖根后退着，四只恶狼向前逼进着……

奋强觉得脊梁被一块石头顶住了，他知道已经退到悬崖根了，于是他双手举起了镰刀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四只恶狼在距他俩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它们彼此阴阳怪气地嚎叫着，不知在传递什么信息。过了一会，后来的三只狼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最先来的那只高大的狼向他俩走过来，在距他俩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用它那双发着蓝光的凶恶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俩，奋强断定这只恶狼在准备率先向他俩发起攻击。就在这时，一股仇恨的怒火突然在奋强的胸中熊熊地燃烧起来，人面兽心的坏人毁了他的前程，现在这四只恶狼又要毁掉他的生命，这股压抑已久的现在才熊熊燃烧起来的仇恨的怒火终于战胜了恐怖，他决定与四只恶狼拚个鱼死网破，想到这里，他用平静的声音对身旁的那个人交待后事：“如果咱俩都死在这里，那谁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死的，我拖住狼，你逃命，你顺着悬崖向东跑，跑二百米后再向正南跑。我就是欧阳斌的儿子，我叫欧阳奋强，我家在万泉县黑石崖公社的状元村，我的儿子刚出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明天你找人上山把这山药挑下山去卖了，拿出一半钱送给我丈人，我丈人是青山岭村的，他叫张大山，你一定嘱咐我丈人，让他在我媳妇出了满月后再告诉他我死的事，让他给我媳妇再找个好人家，让他帮着我媳妇把我的儿子拉扯成人，你告诉他，我来生就是变成了牛马，我也一定到他家去报答他张家的恩情。你告诉我舅子，让他在我儿子懂事的时候在我儿子的脊梁上刺上‘生为科学，死为祖国’八个字。你在龙头崖上曾经说将来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现在就求你，你将来若是有出头之日，请你照顾一下我的娘和儿子。你赶快逃命吧！”奋强交待完后事后，就大声嚎叫起来：“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这么混蛋啊！你为什么让好人活不下去呀！我操你八辈子祖宗！！！！”

那只高大的恶狼听到奋强的叫喊，它认为它的猎物害怕了，于是一纵身朝着奋强猛扑上来，奋强闪电般地飞起一脚踢中了那狼的腹部，那狼被踢出了五米多远，那狼就地一滚又腾空而起猛扑了上来，奋强用力劈出了仇恨的第一镰，这一镰没有劈中狼的要害，那狼一声嚎叫跑回去，在那三只狼面前长嚎一声，又率领那三只狼一起上来拼命了……

那人并没有逃走，当他听了奋强那朴素而又悲壮的遗言时，他觉得奋强是一个伟大的英雄，如其像过去那样忍气吞声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与这个伟大的英雄一起壮烈地死去！奋强那声咒骂苍天的震耳发聩的呐喊，震去了他的恐惧，震出了他男人的豪气。当奋强勇敢地向那只狼劈出了第一镰时，一摊狼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这热乎乎的腥狼血激起了他男人的疯狂。四只恶狼有组织性地兵分两路向他俩扑上来，被奋强劈了一镰的那只狼率领着一只比他小一点的狼扑向奋强，奋强机灵地又飞起一脚将那只受伤的狼踢了出去，同时向那只小一点的狼狠命地劈出了仇恨的第二镰，这只狼惨叫一声退了回去。再说那人，当他看到两只狼一前一后同时向他扑来的时候，他迅速向前面的狼劈了一镢头，这只狼虽然退了回去，但是没吱声，在那人还没有来得及再次抡起镢头的时候，后面的那只狼已经扑到他的面前，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奋强一个箭步窜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只狼的后背狠命地劈出了第三镰，这只狼惨叫一声转身就逃走了。剩下的三只狼聚在一起嚎叫着，看来它们是在准备发动第二次进攻。奋强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热乎乎的狼血，对那人说：“靠近崖壁，用镢头狠击狼的头部。”奋强的声音刚落，那三只狼似乎看明白了魁梧高大的奋强才是它们最凶猛的对手，于是三只狼撇下那个人，一齐向奋强扑去，第一只狼率先腾空而起，张着血盆大口向奋强的面部扑上来，奋强机灵地突然猛地一蹲身，朝着狼的腹部狠命地劈出了第四镰，那狼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但奋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另一只狼已经扑到他的面前，他机灵地就地一滚迅速站起，但他还没有站稳，第三只狼又扑到他的面前。再说，当那人看到三只狼同时向奋强发起进攻时，立即举着镢头就窜过去，就在这转瞬间奋强劈倒了第一只狼，又躲过了第二只狼，第三只狼正在扑向来不及反击的奋强时，他朝着第三只狼的屁股就是一镢头……两只狼惨叫了两声就逃进了森林。说时迟，那时快，在几秒钟的瞬间的生死搏斗中，他俩的密切配合，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奋强一边紧握镰刀警惕地望着黑沉沉的森林，一边对那人说：“快点起篝火！快！快！”

一会儿，熊熊的篝火又燃烧起来，照得四周一片通明。奋强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只狼，只见地上淌了一大摊狼血，而且狼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奋强愤愤地踢了一脚狼的头。正在这时，那人拿着镢头跑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狼，又抬头两眼盯着奋强，奋强也盯着那个人，就这样俩人相互愣愣地看着对方，继而几乎是同时扑上了对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场与恶狼的生死搏斗，一下子消除了横在俩人心灵间的那道无形的墙。那人激动地说：“你真勇敢，就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奋强也动情地说：“你不仅勇敢，而且非常机智灵活。”那人又说：“我刚听到你说‘是狼’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吓得差一点就瘫在地上了，是你的勇敢的大无畏精神唤起了我的勇气，是求生的本能使我突然之间变得机智灵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勇敢机智过，我说的是真心话。”奋强放开了那人，说：“我的勇敢是被凶狠的恶狼逼出来的，从现在起只要我们不熄灭篝火，狼就不敢在来了。我们用篝火烤狼肉吃，庆祝我们伟大的胜利，怎么样？”那人一拍手，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捞着吃肉了，你说怎么个烤法？”奋强弯腰抓起狼的一条腿，友好地笑着对那人说：“你只管等着吃就行了。”奋强拖着狼走到篝火旁，三下五除二，用镰刀割下了狼的两条后退，又用一根松树枝叉着一条狼腿在火上烤起来。“原来这烤狼腿的技术并不复杂。”那人说完这话，就用树枝叉着另一条狼腿烤起来。浓烈的烤肉的香味使二人垂涎欲滴，奋强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自然自语地说：“真肥！真香！”那人兴奋地说：“咱俩进行吃肉比赛吧，我吃煎饼吃不过你，但吃肉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奋强只是善意地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狼肉烤熟了，俩人狼吞虎咽地啃起来，那人咽下去一大口狼肉，说：“啊！真他妈的香！要是有点盐的话那就更好了。”奋强接着说：“哟，对了，还剩下两块咸萝卜，咱们就着咸萝卜吃！”那人啃下一口狼肉，又咬了一块咸萝卜，嚼了几下，笑着说：“味道还行，篝火烤狼肉就咸萝卜，恐怕今生再也吃不到这美味了。”奋强意味深长地说：“但愿今后不吃这美味了。”那人听出了奋强的言外之意，就说：“这恶狼想把咱俩当美餐，结果却是来给咱俩解馋的。”

那人吃肉的水平还真不低，不一会就肯完了那条狼腿，在干柴上抹了一下手，又拍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奋强快啃完了，但却将狼腿放在了石板上，那人得意地问：“怎么不吃了？吃不下去了吧？”谁知奋强却笑着说：“给我两个煎饼，卷上棵葱。”那人不解地问：“为什么吃煎饼？”奋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把剩下的狼肉咱俩分了，拿回家去给家里的人尝尝，你看行不？”那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忧伤起来，望着东南方向似乎是自然自语地说：“我妈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奋强立即笑着说：“那你就多拿点狼肉回家。”那人连忙连声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家里人多，还是你多拿点才是。”奋强立即转移话题说：“咱们先不说这事了，你说点高兴的事吧。”那人就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奋强左手拿着煎饼，右手拿着狼腿，咬一口煎饼，啃一口狼腿，煎饼吃完了又两手拿狼腿仔细地啃了一遍，见实在是没法再啃了，就狠狠地把骨头扔进火堆里。

奋强在干柴上抹了几下手，就点上一袋烟抽起来。那人叹了一口气，说：“我怎么想不起什么愉快的事情，还是你谈点高兴的事吧。”奋强看了一眼那被狼血染红了的镰刀，动情地说：“我也没有什么很多高兴的事，我这一生就有两件值得高兴的事，一是我有一个好娘，一个疼我爱我的好娘，一个令我崇敬的伟大的母亲；再就是我娶了一个好媳妇，这次要不是她让我带着这把镰刀，那咱俩现在已经到阎王爷那里报上到了。”那人兴奋地问：“你长得这么英俊，你的媳妇一定很漂亮吧？”奋强仰望着茫茫星空，深情地说：“她不但漂亮得像仙女，而且温柔聪明，心底善良。”那人羡慕地说：“你应该得到漂亮的女人，常言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自古美人慕英雄。”奋强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我是什么英雄？我他娘的现在连狗熊都不如！”那人有点激动地说：“你是英雄，是这个荒唐的时代埋没了你这个英雄，要不是这场文化大革命，我们会相会在京都大学，你会成为数学家，我会成为文学家。你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你心地善良，舍己为人，还有勇敢顽强的大无畏精神。”奋强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数学？”那人说：“因为你爹是一个数学奇才，还因为我看了你那本高等数学书。”奋强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语，只是抽烟。

过了一会，那人在一旁说：“老弟，别想不愉快的事了。咱俩应该为今天大难不死而高兴，咱们相互啦啦家常解解闷行不？”奋强笑着说：“行，那啦什么呢？”那人笑着说：“你为什么要在你儿子的脊梁上刺‘生为科学，死为祖国’这八个字？你给我讲讲行不？”

奋强讲了一些他爹过去的事，又讲了他爹让他娘给他刺字的事，又讲了他少年时代的美好的理想，最后说：“我在那面临死亡的时候，突然产生了和我爹同样的心情，我对我儿子的期望和我爹对我的期望是一样的。我的过去就这么简单，文学家，你说说你的过去行不？我现在很想听。”那人万分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后，说：“你爹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英雄，但你讲的你爹过去的事并不详细，我还是从我爸爸和你爹相识开始说起吧？”奋强连声说：“好，好。”

那人沉思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向奋强讲他的经历：“我叫上徐汗青，我爸爸叫徐清明。”奋强打断那人的话，说：“文化大革命之前，我省的一个省委副书记也叫徐清明。”那人接着说：“那就是我爸爸。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我爸爸一直跟着刘伯承和邓小平转战南北。一九四五年，我爸爸是八路军的一个团长，有一天，我爸爸奉邓小平的命令去支援一支正与日本鬼子血战的国民党的部队，那支部队就是你爹的部队。为了掩护大部队和群众转移，你爹奉命阻击日本鬼子，你爹与日本鬼子的一支狂妄冒进的精锐的先头部队展开了血战。日本鬼子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以优势兵力向你爹的部队发起连续的猛攻，身为少将旅长的你爹，亲临前沿阵地指挥阻击战，当铺天盖地的敌人冲到前沿阵地前时，你爹没下一声命令，提起大刀跃出战壕就冲向了敌群，将士们在你爹的大无畏精神鼓舞下，都端着刺刀紧跟着你爹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敌群，就这样，你爹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疯狂的鬼子的猛烈的进攻。到了第四天，你爹的部队已经减员过半，已经弹尽粮绝，可是敌人又进攻了，你爹跪在地上，朝着你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后站起来，跨上战马，举着大刀高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弟兄们，用我们青春的热血捍卫我们中华民族的尊严的时候到了！’，就这样，你爹带领着全体将士与疯狂的日本鬼子展开了最后的惨烈的肉搏战，你爹与一个武功高强的鬼子官展开了殊死的搏斗，你爹被那个鬼子官劈下了左臂，但同时那个鬼子官的罪恶的头颅却滚在了地上。正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你爹听到了同时从东西两侧传来的八路军的冲锋号声，那就是我爸爸带着一个八路军的整编团从敌人的两侧杀过来了，日本鬼子看事不妙纷纷向山下逃命，你爹用右手举起被日本鬼子的罪恶的血染红了的大刀高喊：‘弟兄们，八路军来了，跟我冲啊！’你爹说完这话，向前跑了十多米就倒下了。但他的将士却高喊着为旅长报仇的口号异常勇敢地追杀敌人……日本鬼子的这支狂妄的先头部队彻底被歼。我爸爸亲自背着你爹到八路军战地医院治伤，还为你爹输了200cc血。你爹脱险后，假惺惺的蒋介石派飞机将你爹接到了重庆。这一张打得很漂亮，是国共两军联合作战的一个典范，你爹成了抗日名将，我爸爸也受到了八路军总部的嘉奖。后来你爹的详细情况我爸爸就不知道了。解放战争时期，我爸爸跟着刘伯承和邓小平强度黄河，千里跃进大别山，后来又加入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挺进大西南。解放后，已经是师政委的我爸爸，转业到卧龙地区任第一书记，不久后升为省委副书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发，邓小平被打倒，我爸爸也被无休止地批斗，一九六九年死在牛棚里。一九六六年我在京都大学中文系上三年级，因我爸爸的问题我被开除了，我爸爸死后，我陪着妈妈回到了老家，我老家是龙河县桑园公社徐家沟大队。”

奋强静静地听了徐汗青的回忆，他安慰徐汗青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正视现实，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你妈妈。”徐汗青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家是革命老区，老家的父老乡亲对我们很好。但那里实在是太穷了。我妈得了胃病，医生说要做手术，但我们没有钱，我听说到这里挖山药可以换钱，就来了，没想到这卧龙山这么艰险，要是不遇上你，我有几条命也完了。现在好了，明天卖了山药，我妈妈就有救了。”徐汗青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笑。奋强接着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再提我救你的事了，一切都是缘分。如果没有你爸救我爹，那我爹就成了烈士了，那还能有我？命运之神又让我救了你，就算是我替我爹报答你爸的救命之恩了。”徐汗青立即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年救你爹的是八路军，我爸爸作为八路军的一员只不过执行命令罢了，如果没有我爸爸，八路军会派别的人去支援你爹，任何一支八路军的部队都会像我爸爸一样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而没有你我就完了，谁也救不了我。”奋强说：“道理是一样的，如果你遇不到我，而是遇到任何一个山民，他都会像我一样想方设法救你的，所以你也甭感激我，而应该感激卧龙山区的善良的人民，我只不过是老区人民中的一员。将来你要是有出头之日，不要忘了依然贫困的革命老区的人民就行了。”徐汗青又说：“遇到别的善良的山民也许会想方设法救我，但不一定能救得了我。他能把一百多斤的我提上龙头崖吗？他能敢与四只恶浪顽强搏斗吗？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你是一个少见的勇士，你真像你爹，从你们父子身上，我觉得‘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奋强笑着说：“好了，好了，越扯越远了，我不和你狡辩了。反正是你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毕竟是你爸救了我爹，你爸还为我爹输了热血。另外，我特别讨厌‘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句话，因为现实中有很多居心叵测的人将这句话与‘老子混蛋儿混蛋’这句话连在一起。很多青少年是在新中国出生的，是在党的阳光下长大的，但就是因为他爹或者他爷爷解放前是地主或富农，于是他们就成了小混蛋，于是他们就被欺负被批斗，就会永远戴着祖辈留下来的地主帽子永远抬不起头。你说我爹是民族英雄，可现在的一些人却说我爹是国民党大官，是大坏蛋，于是我就成了中混蛋，我的不懂事的刚下生的儿子就成了小混蛋。我真不知道我儿子将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再说你又怎么样？你爹被打倒了，你就被开除学籍，这是什么做法？这是封建主义做法！在封建社会，一人犯了罪，就会杀绝满门，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再说，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工人不好好做工，农民不好好种地，学生不好好学习，知识越多越反动，学习好的学生捞不着上学，交白卷的却成了英雄。有些人是想让中华儿女都变成目不识丁的文盲，他们是想在中国推行愚民政策，他们是想毁灭中华民族啊！”那人激动地说：“你说得太精辟了，你对这个社会看的太透了。现在有一些人是在故意颠倒是非，故意玩弄历史，玩弄人民，但人民能载舟也能覆舟，自古以来，玩弄人民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奋强长叹了一声，说：“我看咱俩都不要自作多情了，咱俩说的这些话已经足够现行反革命的条件了，咱们还是到此为止吧，咱俩都是人民，但都被人家玩弄了，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无可奈何！咱俩还是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吧，我是一个什么玩艺？我只不过是卧龙山区的一个穷困潦倒的庄户人；你呢？你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救母亲而舍命进山的新型山民。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把山药挑下山去换成钱，你拿钱回去救你妈，我拿钱回去养活妻儿老娘。”徐汗青长叹了一口气，又仰躺在狗皮上，皱着眉头，呆呆地凝视着茫茫的星空。奋强又点上了一袋烟。嗞嗞地抽着……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奋强就起来用镰刀将那只狼大解八块，用塑料布包成了两包，然后叫醒了徐汗青，俩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煎饼就上路了。俩人跋涉在深山老林中。

大约十点多钟，终于到了供销社设在山下的山药收购站。奋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走到屋里去了，过了一会又和一个收购员出来了。山药一共卖了一百九十二元五角六分钱。奋强抽出一张大团结迅速地塞到那个收购员的衣袋里。

俩人刚走出收购站的大门，徐汗青就迫不及待地问奋强：“为什么要给那个收购员钱？”奋强无奈地说：“这些人心黑着哩，要是不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会压等级压斤两，本来是一级药材，他们就说是三级，你要是和他们顶嘴，他们一句话都不跟你讲，只是把头一仰，把手一摆，转身就回到办公室里去了，那你的山药就会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垃圾。”徐汗青愤愤不平地说：“他们这样残酷地榨取进山人的血汗钱，他们的心比资本家还黑！为什么不告他们？”奋强笑着说：“告？到哪里告？谁管？再说。只有有根子有门子的人才能捞着干这肥差，你能告得倒他们吗？没门！”徐汗青摇了摇头，说：“唉！这算是什么社会呀！”奋强赶紧低声劝阻道：“别说了，这可不是在深山老林里！”

俩人又走了一会，奋强说：“咱俩在这里歇一下，把钱和东西分了。”

两人坐在路边，奋强从衣袋里掏出钱，说：“现在共有一百八十二元五角六分钱，咱们每人九十元，剩下的两元多钱咱们到供销社饭店吃顿好饭。”徐汗青立即说：“这怎么能行？药大多是你挖的，我和你平分钱我心里过意不去呀！”“你娘做手术急需要钱啊！”奋强一边这样说，一边将钱塞到徐汗青的衣袋里。徐汗青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想再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奋强又从包袱里找出那只卧龙山老参，用镰刀一割两半，拿着一半参对徐汗青说：“这卧龙山老参是大补药，你拿这一半回去，你妈做了手术后，你用这半参给你妈煮一只老母鸡吃了，你妈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了。”徐汗青连忙摆着手，说：“这参我是坚决不要，你媳妇刚生了孩子，正需要它呢！”奋强笑着说：“那个女人不生孩子？咱们卧龙山区的穷庄户人家的媳妇谁生孩子捞着吃参了？更不用说卧龙山老参了，我媳妇能吃上一半卧龙山老参就是她的福气了。”奋强说完这话就将那一半参向徐汗青的衣袋里塞，徐汗青双手紧紧地抓着奋强的手说：“不管你说什么，这参我是万万不能要呀！”奋强生气地说：“你要是不拿着这参，你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庄户人！”徐汗青终于松开了抓奋强的手，低下了头，两滴眼泪滴在了那厚厚的近视镜片上。奋强又将一包狗肉放在徐汗青的身边，说：“你回家可千万不能对你妈说咱们遇到狼的事，否则你娘会伤心的，就说这是狗肉。”徐汗青终于克制不住了，低声哭了……

俩人来到供销社饭店门口，徐汗青问奋强：“你想吃什么？”奋强说：“我想吃油条，你呢？”徐汗青说：“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油条了。”于是两人走进饭店，奋强走到柜台前，要了三斤油条，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称好油条，板着面孔将油条扔在柜台上，站在奋强一旁的徐汗青气愤地说：“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那个女售货员看了一眼徐汗青，说：“我一看你这个熊样，就知道你是一个正在挨整的臭老九，我就是这么个服务态度，你能把我怎么样？”徐汗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奋强立即拽着徐汗青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说：“算了，算了，咱出门在外的，还是少惹事为好，快吃油条吧。”徐汗青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就和奋强有滋有味地吃起来。那女服务员还在嘟囔：“庄户孙，臭老九……”徐汗青又要站起来，奋强用右手按住徐汗青的肩膀，笑着说：“人家说的一点都不错，难道我不是庄户孙？难道你不是臭老九？算了，她嘟囔她的，咱吃咱的。”奋强见桌子的对面是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庄户汉子，正在狼吞虎咽地就着一碗白菜吃煎饼。

突然进来了五个穿中山装的人，看打扮像乡下干部模样，看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又像是大城市里的二流子。那女售货员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绷着面孔。其中一个小矮子大模做样地走到柜台前，对那女售货员说：“你是刚来的吧？”女售货员点了一下头，那个矮子又说：“我说呢，我们三日两头来，怎么就不认识你呢！以后就熟了。他们是咱公社革委会的领导，站在前面的那个叉着腰的是公社革委会书记，他身后的那三个是副书记，我是给领导开吉普车的，快到里边叫你们经理出来迎接。”

那女售货员赶紧向里边跑去。一会儿，那个女售货员跟着一个矮胖子出来了，那个矮胖子笑呵呵地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说：“她是昨天刚来上班的，不认识四位领导，慢待了，慢待了。”那矮胖子说完这话又转身对身旁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说：“还不快向各位领导道歉？”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立即恭恭敬敬地向那四个人鞠了一个躬，说：“我刚来，不认识各位领导，刚才失礼了，请领导原谅。”那个女售货员说完这话就羞涩地低下了头。站在前面的那个正书记两只小眼盯着那女售货员的那丰满高耸的乳峰，阴阳怪气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刚才是不认识嘛，以后咱俩就熟了。”矮胖子经理又点头哈腰地说：“快里边请吧！老地方，1号房间。”那五个人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向里边走去。那矮胖子经理又对那漂亮的女服务员说：“你让老李立即炒十个好菜，你亲自端到1号房间。”那女售货员连连点头答应，那矮胖子经理快步走到里边去了。

奋强发现在那五个人进来的时候，对面的那个庄户汉子突然转过了身，用脊梁对着门口。于是奋强问那汉子：“你认识那几个人？”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奋强，说：“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学习不中用，没考上高中，在社会上当了几年二流子，一九六六年闹起了革命，这个狗娘养的整老干部心狠手辣，被县里的造反派头子看中，摇身一变就成了我们公社的革委会书记，那三个副书记原是他手下的三个得力的打手，他们打起人来比土匪还狠，他们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而且是白吃白喝白拿。吃饱了喝足了就搞女人，谁家的闺女要是被他们看上了，那就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些人披着共产党的外衣，干着土匪恶霸的勾当。唉！一些不学无术的社会渣滓在这个年代却精神起来了，我不明白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那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吃起饭来，奋强低声说：“以后可要少说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告了密，那可就成了现行反革命了。”谁知那人竟满不在乎地说：“我他娘的光棍一条，无所谓，听说在监牢狱里只要肯下力气就能吃饱饭，现在的老百姓累死累活干一年，却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如到监牢狱里吃顿饱饭。”奋强和徐汗青听了这话，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徐汗青吃完了饭，拿出了二十个煎饼递给奋强说：“你还得走一天的路，这煎饼和半袋虾酱你捎着在路上吃吧。”奋强没说什么，只是感激地望了一眼徐汗青，就将煎饼包在包袱里。

奋强和徐汗青出了饭店，就向南走，出了卧龙山公社驻地，又走在向南的一条山路上，俩人都默默无语地走着，走到一个叉路口停下来，奋强望着徐汗青说：“咱俩该分手了。”徐汗青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你走吧，我在这里唱支歌为你送行。”奋强看到又有两滴眼泪滴在了那厚厚的近视镜片上，心里一阵难过，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向西走去。奋强走了十多步，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徐汗青的歌声，他没有回头，但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他听到徐汗青用浑厚的男中音深情地唱道：

我艰难地跋涉在

人生的路途上，

命运之神无情地捉弄了我，

我没有了欢乐，

只有忧伤。

在我身临绝境时，

心中只有绝望。

在人生的路途上幸运地与你相遇，

我生命的热血才开始重新激荡。

你的勇敢，

你的顽强，

不仅帮我战胜了死亡，

而且唤起了我对人生的希望。

朋友，

你将离我而去，

我要告诉你，

只要我的生命尚存，

我就会把你给我的神圣的友谊永远珍藏。

啊！朋友，

我一无所有，

我只好把我真诚的祝福寄托在那片白云上，

我请他伴随着你走向远方，

走向远方……

奋强听完了这支动人心弦的歌，已经热泪盈眶，但他没有再回头，而是加快了步伐向西走去。

太阳落山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奋强已经离开家九天了，他估计家里快要断顿了，于是他决定连夜向家赶，他翻过了一座小山，又走入一个山谷，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在黑夜里高一步低一步地跋涉着。突然，他听到了从前面传来的一个女人的绝望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接着又传来了一个老人的愤怒的沙哑的叫骂声：“畜生！畜生！你们这群天打五雷轰的畜生！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共产党呀，你睁睁眼吧！”奋强毫不犹豫地拼命地跑起来，女人的声音消失了，又传来了几个男人的下流的对话声：“谁先操？”、“当然是大哥先尝鲜！”、“今天老四报信有功，你先干吧！”、“不敢，不敢，没有大哥，哪有我们兄弟仨？还是老规矩，大哥先尝鲜。大哥干，我先亲亲这小妞的奶子过过瘾，你看这两个奶子，多肥，多白，多嫩。”奋强借着微弱的月光已经看到在前面的那棵大槐树上捆着一个老人，那老人正在用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叫骂：“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一个男人说：“我的祖宗都死了，但你的闺女正躺在地上，你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操你闺女吧！”奋强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于是就又跑了几步，在一棵大树后仔细一看，只见地上一丝不挂地躺着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抓着女人的手，一个男人分开了女人的双腿按着，一个男人正在女人高耸的乳上狂亲乱吻，在女人的两腿间跪着一个已经脱了裤子的男人。

奋强终于明白了，这四个恶棍想糟踏那个女人！奋强火冒三丈，迅速地窜了上去，飞起一脚，就将跪在女人两腿间的那个准备施暴的男人踢出了三米多远。另外的那三个男人迅速站起来了，奋强愤怒地骂道：“你们这些畜生，在共产党领导的天下，竟敢无恶不作，还有没有王法？”被奋强踢出去的那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系裤腰一边说：“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三个都是共产党员，我是支部书记，他们三个是支部委员，我哥是黑头县革委会副书记，在黑头县我愿意干啥就干啥，谁也管不着我。我有个毛病，见了俊妞就难受，操了俊妞就好了。”奋强扔下扁担，攥起双拳，用气得有点沙哑的声音说：“我今天就给你治治这个毛病。”那个男人狞笑着说：“咱先世无仇，今世无怨，你识相的话就别狗咬耗子多官闲事，赶快走你的路，不然的话，我们哥四个杀你就像杀一头猪一样容易。奋强拉开马步，从容不迫地说：“你们四条恶棍一块上就行，昨天夜里我刚斗败了四只恶浪，我今天想试试是四只恶浪厉害还是你们四条恶棍厉害。”一个男人说：“这小子是唬我们，他能治了四只恶浪？放屁！让这小子先尝尝我的铁头的滋味。”这个人说完这话，将帽子甩在地上，露出了一个大光头，突然一纵身，就像一只恶浪一样朝着奋强的胸部撞了上来，奋强迅速一侧身，顺手一掌劈在那恶棍的脖根上，那恶棍惨叫一声一头栽倒了地上。又一条恶棍拿着一把杀猪刀猛扑上来，朝着奋强就是一阵凶狠地乱刺，奋强沉着灵活地躲闪着，突然瞅准战机一拳打在那恶棍的右眼上，那恶棍双手捂眼在地上一边乱滚一边惨叫着：“哎哟！哎哟！我的眼瞎了，大哥二哥快给我报仇呀！”那老大老二两条恶棍各拿一把杀猪刀一起凶狠地逼上来，奋强向后一跳，迅速弯腰抓起了扁担，那两条恶棍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那老大突然贼眼一转，笑嘻嘻地说：“好汉，咱们讲和吧，你饶了我们兄弟，我们把这个小嫩妞让给你。”“好汉，小心后边，快闪开！”奋强突然听到被捆在树上的老人这样高声大喊，奋强猛地转头一看，见他身后那个刚才被他第一个打倒的家伙正拿着一块石头靠近他，奋强迅速侧身一跳，同时一扁担抡过去，那恶棍惨叫一声又躺在了地下。“快向后闪！”老人又高喊，奋强又猛地回头一看，见老大老二已经举刀扑到他跟前，奋强气极了，迅速向后一跳，奋力抡出了仇恨的一扁担，只听见“呼”的一声，那两条恶棍同时应声倒下。那老大慢慢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连连磕头求饶：“好汉，你饶了我们吧，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做坏事了。”另外三条恶棍也爬到奋强跟前连连磕头，齐声求饶：“好汉，饶了我们吧，我们要是再做坏事，天打五雷轰……”奋强冷冷地对老大命令道：“老大，你解下他们三个的腰带，把他们的手倒背着捆起来，要捆结实！”那老大不知道奋强的葫芦里焖的是什么药，迟疑未动，奋强狠狠地踢了老大一脚，再次命令道：“听见了么？快捆！”那老大低三下四地连声说：“我捆，我捆。”待老大把那三个人倒背着手捆好以后，奋强检查了一下，又用老大的腰带把老大结结实实地捆起来，然后走到大槐树下把老人救下来，又用捆老人的绳子将四条恶棍一起捆在了树上，又将老大的裤子撕成了四块，分别塞进了四条恶棍得嘴里。

老人焦急地对奋强说：“好汉，你快过去看看我孙女吧！”奋强转身一看，见那女人仍然一丝不挂地仰躺在地上，于是赶紧转过头，十分为难地看着老人，老人一下子跪在奋强的跟前，说：“好汉，我是她爷爷呀！我不能看见光着身子的孙女呀！我求求你，你快过去给她穿上衣裳，救救她吧。”奋强立即扶起老人，从地上拾起女人的衣服给她穿上，又摸了一下女人的鼻子，感觉到女人还在呼吸，于是放心地走到老人面前，说：“你孙女是连气带吓一时昏过去了，她还喘气，过一会就会醒的，你甭担心。走，找个地方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抓着奋强的手就走，走出去二十多米，老人老泪纵横地对奋强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那个老大叫王洪林，是黑头县林园公社黑山头村的，文化大革命前他是当地有名的二流子，不务正业，小偷小摸，名声极坏，所以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有一次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在地头小解，被他看见，他上去就把那个妇女按倒在地强行奸污，那妇女拼命呼救，在田间干活的群众闻声赶来，将王洪林臭走了一顿后，扭送到派出所，结果被判了三年徒刑。一九六六年他哥哥王洪森造了反，当上了公社革委会主任，不久王洪林就被无罪释放出来，还说是冤案。王洪林出来后依靠他哥哥这个靠山横行乡里，出来后第三天就闯到那个妇女的家里，当着人家一家人的面将其女儿强奸。一个月后入了党，接着就当上了村支部书记，他又在村里发展了三个地痞入了党，并让他们当上了支部委员。从此以后就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起来，在村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在村里有点姿色的女人都被其强奸。前些日子，已经三十五岁的王洪林觉得应该娶个媳妇传宗接代了，于是就看上了孙老汉的年仅十六岁的孙女孙秀。孙秀的爹抗美援朝时牺牲了，她娘改嫁了。孙老汉的老伴在六0年饿死了，孙老汉辛辛苦苦地把孙女养大，与孙女相依为命过日子，他想给孙女找个厚道的庄户人家，也好晚年有个照应，他绝不能让孙女嫁给王洪林这个地痞流氓，他认为姓王的总有一天会不得好死。王洪林三次逼婚，倔强的孙老汉就是不答应，王洪林恼羞成怒，于是对孙老汉下了最后通牒，限孙老汉三日内将孙女送过去，否则就上门抢婚。孙老汉知道姓王的能说出来就能干出来，他觉得在村里是呆不下去了，想领着孙女向关东，于是悄悄地变卖了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今天天一黑，就领着孙女逃出了村，结果被王洪林的打手、大队支部委员王铁头发现了，于是就发生了刚才那令人发指的一幕。

听了孙老汉的哭诉，奋强气愤地说：“为什么不告他？”孙老汉老泪纵横地说：“告他？向那里告他？谁能告得倒他？去年那个畜生强奸了俺村的李家的年近十二岁的闺女，那闺女的爹向公社告他，被公社的人撵了出来，回到村里又被那畜生活活地打断了腿，就这样，李家一家人吃了老鼠药死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告他。现在他哥哥又当上了黑头县的县革委会副书记，就更没有人敢惹他了。”奋强一想自己的处境，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孙老汉又接着说：“好汉，俺什么都跟你说了，你救人救到底，俺孙女长得俊，心眼又好，你要是还没有媳妇的话，你就娶了俺孙女吧。”孙老汉说到这里，只听见他孙女尖叫着说了一声：“俺不想活了，俺咬死你这个畜生。”孙老汉撒腿就往回跑，奋强紧跟其后。

原来，当那四条恶棍扒光了孙秀的衣服后，她连气带吓昏过去了，当她苏醒过来，看到那四条恶棍被捆在树上的时候，她疯了一般扑向王洪林，一口将王洪林的祸根子咬下来，嚼了几口吐出了一大摊血乎乎的碎肉。孙老汉和奋强跑过去看到这一切，一时皆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奋强还过神来，于是他拾起地上的东西，将嘴对着孙老汉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孙女闯祸了，咱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孙老汉立即点了一下头，奋强又转身对身后的孙秀姑娘大声说：“快走，到我家去，我家是南乡。”

孙老汉背起大背包，抓着孙女的手，就跟着奋强疾步向南跑去。孙老汉一边跑一边把奋强救她的过程说了一遍，但仅跑了十几分钟，孙老好就累得气喘吁吁了，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汉，别跑了，我有话说。”奋强立即停下脚步，急切地问：“老人家，你有什么话快说！”孙老汉并没有对奋强说话，而是从包袱里拿出手灯，打开手灯放在地上，然后指着奋强对她孙女说：“孙女，这个好汉救了咱爷俩，这是你的缘分，爷爷已经把你许给这个好汉了，爷爷老了，不中用了，已经保护不了你了，你现在当着爷爷的面跪下给咱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男人磕个头，你就跟着他走吧，你跟着他，爷爷死了也就瞑目了，你要一辈子好好伺候你男人。”孙秀深情地看了一眼魁梧高大的奋强，就立即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动情地对奋强说：“大哥，你看了俺的身子，俺就是你的人了，这是命里注定的，跟着你这样的好男人，俺今生也就有依靠了，俺会像牛马一样好好地伺候你一辈子。”孙秀姑娘说完这话，就给奋强磕起头来。奋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的一时不知所措，但仅愣了一会就又还过神来，他立即弯腰扶起孙秀姑娘，说：“小妹妹，这可使不得，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爷爷解释，我家里有老婆孩子……”

奋强将家里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孙秀听了奋强的自我介绍后，又急切地说：“俺不能给你做媳妇，那给你做妹妹也行，你总不能扔下俺不管了呀！”奋强为难地对孙老汉说：“我不是不想管你爷俩，是我管不了呀！你想一想，王洪林能放过咱们吗？即使你们到了我家，不久他们就会找到的。要是姓王的那畜生死了，我们都得被枪毙。即使姓王的不死，我们也得都进监牢。”孙老汉焦急地问：“那你说怎么办呀？”奋强回答道：“逃，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孙老汉长叹了一口气，绝望地说：“唉！也只有逃这条路了，只有向关东了。”奋强说：“六0年闹饥荒时，我们那里的很多人都向了关东，听说都找到饭吃了，东北地多人少，只要肯下力气，开荒种地，就能吃饱饭。再说，小妹妹长得俊，又是黄花闺女，在当地找个好婆家也不成问题，你晚年也就有依靠了。你们在远远的东北过日子，姓王的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找不着你们。”孙老汉无可奈何地说：“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向关东的路怎么走呀！”奋强说：“咱们再向南走三里多路，然后向东走，到了卧龙山公社驻地，从那里坐上到卧龙山地区的长途汽车，到了卧龙山地区再转车到省城，再坐火车到齐齐哈尔，到了那里你再打听当地人，找个合适的地方。今下午我刚从卧龙山公社来，今晚我再送你们去。明天一早你们就坐上汽车了，姓王的那个畜生是死了白死。”孙老汉感激地说：“你送俺爷俩那敢是好，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你家里的人一定在等着你回去。”奋强说：“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就甭说客气话了，咱们还是快赶路吧。”老汉感激地点了一下头就背起了大背包，孙秀姑娘立即挎上包袱。奋强问老汉：“这大背包里是什么东西？”老汉说：“没什么东西，就是一床褥子两床被子。”奋强说：“把背包给我，你挎着包袱。”老汉不好意思地将背包交给了奋强，叹了一口气，说：“我看出来了，你是进山刚回来的，我和你这么年小的时候，我也是每年都进山，我能挑二百多斤的山药在深山老林里一口气走二十多里路甭歇。唉！我现在老了，实在是不中用了。”

仨人在黑夜里高一步低一步地走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不时地传来夜猫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奋强在前头带路，孙秀姑娘紧随其后，孙老汉跟在后边。

突然，奋强发现前面又出现了两对发着蓝光的亮点，奋强心里感到很晦气，他想：“为什么狼总是和我过不去？难道我的运气真是低了吗？”孙秀姑娘见奋强突然停住了脚步，不解地柔声问：“大哥，怎么不走了？”

奋强扔下东西，将镰刀紧紧地握在手里，两眼盯着前方，平静地说：“前面有两只狼。”孙秀姑娘尖叫一声扑在了奋强的怀里，吓得浑身颤抖，奋强已经嗅到从这个成熟的少女身上发出的一种特别的幽香。奋强看了一眼吓得不知所措的孙老汉一眼，平静地说：“甭怕，你保护着你孙女，我对付狼。”奋强又低头对怀里的姑娘说：“快找你爷爷去！”孙秀姑娘仍紧紧地搂着奋强的腰，颤声说：“我——我——我怕！我怕！”奋强说：“你这样搂着我，我怎么打狼？听话，快找你爷爷！”孙秀姑娘又迅速扑到她爷爷的怀里。

两只狼迅速地靠过来，在距奋强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一只狼突然仰起头阴瘆瘆地长嚎了一声，孙秀姑娘吓得哭了起来。奋强顾不上安慰孙秀姑娘了，他拉开马步，双手紧握镰刀，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狼，两只狼交头接耳地哼哼了几声，突然一南一北一起向奋强猛扑上来，奋强机灵地向北跳了一步，同时奋力一镰向北面的那只狼劈去，北面的那只狼惨叫一声扭头就逃，南面的那只扑了空的狼也跟着逃窜了。危险就这样在瞬间解除了。

奋强摸了一下镰刀，觉得有粘乎乎的狼血，他知道狼伤得不轻，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就转过身，平静地对那爷俩说：“狼逃窜了，没事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孙老汉长嘘了一口气，说：“俺孙女要是能找个像你这样的男人，俺就放心了。”奋强没再说什么，拾起东西就向前走。孙秀姑娘用颤抖的声音央求奋强：“大哥，俺的腿有点发软，俺抓着你的手，行不？”奋强没吱声，但停住了脚步。孙秀姑娘抓住了奋强的左手，觉得就像抓住了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奋强觉得孙秀姑娘的那双冰凉的手很柔软、很滑腻，像妻子的手，还觉得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右乳在不断地磨蹭着他的左臂，他感到有点不自然……

孙秀姑娘觉得从奋强的温暖的大手上传过了阵阵暖流，她感到浑身立刻温暖起来，她对身边这个高大英俊而又勇敢的男人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依恋之情，给这样的男人做一天媳妇，就是死了也值了，她这样胡思乱想着，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时间的流失，只知道跟着奋强机械地走着走着……她多么希望就这样跟着奋强永远地走下去，不管他领着她走到哪里她都愿意，可她突然听到奋强说：“快到卧龙山公社了，天亮还早，这里避风，咱们就在这里先歇一会吧。”

孙秀姑娘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奋强的手，奋强放下东西，一腚坐在了地上，长嘘了一口气，从麻袋里拿出了蓑衣和狗皮，将蓑衣扔给了孙老汉，将狗皮扔给了孙秀姑娘，说：“你们爷俩先困一觉，等天明了我叫你们。”孙老汉立即说：“我上了年纪了，困觉少，我一点都不打盹，你年小，你快困觉吧，天明了我叫你。”奋强说：“你真不打盹？”孙老汉立即说：“我真不打盹，你就放心地困吧。”奋强说：“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赶紧叫醒我。”孙老汉答应了一声：“嗯，你放心吧。”孙秀姑娘柔声说：“大哥，你铺着狗皮，俺铺着蓑衣就行。”奋强说：“女孩子受了凉会中病的，我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没事。”奋强抓过蓑衣就仰躺在地上，接着就打起了呼噜。奋强实在是太疲劳了！

孙老汉点上一袋烟，抽了一口，对孙女说：“你也快困觉吧。”孙秀姑娘说：“爷爷，你可千万别打盹，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赶紧叫醒他。”孙老汉说：“爷爷一定不打盹，你放心地困就是了。”孙秀姑娘也很疲惫了，她卷缩在狗皮上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孙老汉默默地望着东方的星空，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天慢慢地放亮了，孙老汉突然听到了孙女的娇滴滴的声音：“大哥，大哥……”他赶紧回头一看，见孙女正张着樱桃小嘴哼哼啼啼地叫着，薄薄的鼻翼颤动着，丰满高耸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臀部不停地扭动着……孙老汉是过来的人了，他知道孙女长大了……他想，要是让那好汉看见孙女这样子多不好，他正准备叫醒孙女，孙女却突然睁开了眼，他赶紧转过头，他在想着怎样开导开导孙女。

原来，孙秀姑娘刚才是做了一个春梦。在梦中她央求奋强：“大哥，俺喜欢得你要命，你就可怜可怜俺，让俺做你的小老婆吧！”奋强笑着说：“行！”孙秀姑娘又娇声说：“那你就抱抱俺吧！”奋强把她抱起来就走，她趴在奋强的怀里幸福极了，喃喃地说：“大哥，你抱着俺到哪里去呀？”奋强说：“你不是想给我做小老婆吗？我抱你去新房呀！”她听了奋强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奋强抱着她走进一间崭新的新房，炕上铺着崭新的褥子，还有两床大红绸子被，奋强把她轻轻地放在炕上，就给她脱衣服，她羞得要命，但心里又欢喜得要命，奋强摸她亲她又要了她，她快乐得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但是一声山雀的清脆的叫声把她从绮丽诱人的的春梦中惊醒，她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做梦了，她望了一眼爷爷，见爷爷正背对着她面朝东方，她赶紧眯缝上眼装睡，她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已经粘湿一片，一个姑娘家竟做了这样一个梦，她觉得很丢人。但她又情不自禁地眯缝着眼痴情地看着正在熟睡的奋强，心想，要是在旧社会的话，她就可以真的给这个男人做小老婆了，那梦中之事就成真的了，可是现在是新社会……于是她心中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惆怅……

孙老汉已经想好了开导孙女的话了，但他没有听到孙女的声音，孙女明明是醒了，怎么没有动静呢？孙女肯定是在胡思乱想，于是他用力咳嗽了一声，接着他终于听到了身后有了轻轻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孙女起来了，但脚步声却又渐渐地消失了，他心里很纳闷，就回头一看，见孙女手里拿着一块卫生纸正朝着南边的一片树林走去，他赶紧又转过头，有点着急地等着孙女回来。

再说，孙秀姑娘听到了爷爷的咳嗽声就立即坐起来了，但感到下身凉飕飕地怪难受，他发现南边有一片树林，就解开包袱找出卫生纸撕下一大块……她来到树林里，脱了绒裤一看，见裤衩湿了一大片，她的俏脸一下子又羞红了，她赶紧用卫生纸擦干净了下身和裤衩……

孙老汉又听到了孙女的脚步声，他就回过头，见孙女正向回走，他立即站起来一边向他孙女摆手，一边朝他孙女走去。孙秀姑娘见爷爷向她摆手，就停住了脚步，爷爷走到她跟前，就急忙问：“爷爷，有啥事？”孙老汉低声说：“小声点，爷爷有话对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男人了？”孙秀这个只有十六岁的纯洁的少女还不到会用谎话掩盖自己的心灵秘密的年龄，只是羞涩地低下了头，那俏脸红得像春天刚刚盛开的鲜嫩的桃花，孙老汉又崔问道：“听见了吗？爷爷在问你话哩！”孙秀姑娘眼泪汪汪地低声说：“人家都有老婆孩子了。”孙老汉说：“好孙女，你明白就好。爷爷是过来的人，说实话，那人确实是一个让女孩子动心的男人，他长得高大魁梧，又有本事，又舍命救了你，所以你喜欢上那个人爷爷不怪你。但是人家有老婆孩子了，这是命。再说，咱爷俩接着就要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从此天各一方，今生就永远不能与他见面了，听人家说，人有来生，要是真的话，你来生再去找他报答他对咱的救命之恩。你现在才十六岁，还小哩，逃到东北，过上安稳日子后，爷爷一定给你找个好男人。”“爷爷，俺懂，你别说了！”孙秀姑娘终于控制不住感情，哭着对他爷爷这样说。

姑娘伤心的哭声惊醒了奋强，奋强猛地坐起来大声喊：“发生了什么事？”孙老汉赶紧说：“没事。”姑娘也赶紧拿出手绢擦干净了眼泪。孙老汉和他孙女走回来后，奋强安慰孙秀姑娘说：“今后遇到难事要想得开，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奋强说完这话就点上一袋烟抽起来，奋强已经完全看清了孙秀姑娘的面目，他发现这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心想，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本应该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好日子，可是却被逼得离乡背井……

孙老汉有点不安地问奋强：“车是几点的？”奋强安慰道：“甭急，晚不了，听人家说八点左右有一趟车。”孙老汉点了一下头，又站起来皱着眉头向西边张望。奋强看了一眼孙老汉那不安的神情，他明白孙老汉在担心什么，于是又安慰孙老汉道：“老人家，你甭担心，那些畜生找不着咱，你忘了，咱们走的时候我故意大声说我家是南乡的，他们一定是向南找咱们去了，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咱们又掉头向了东，让那些畜生向南找鬼去吧。”孙老汉一下子展开了紧皱的眉头，走到奋强跟前，拿出烟包递给奋强，说：“再点上袋烟，你真有心眼，我放心了。”

三人又启程了。到了供销社饭店门口，奋强朝东指着说：“那就是停车点，咱吃了饭就到那里去等车，那些人肯定是等车的。”

进了饭店，找了一个桌子，奋强放下东西，对孙老汉说：“我买油条，就算是为你们爷俩送行。”孙老汉立即用他那苍老的手紧紧地抓住奋强，低声说：“那怎么行，你救了俺爷俩，我还没法报答你，怎么能再让你花钱？”奋强低声解释，但倔强的老汉就是抓着奋强不放，在饭店里吃饭的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们俩，老汉灵机一动就回头对正在不知所措的孙女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买油条？”孙秀姑娘为难地说：“我没有钱和粮票。”老汉说：“你先要二斤油条，等会我去算账。”奋强无奈了，只好坐在凳子上。奋强吃了五根油条就说吃饱了，老汉着急地说：“你年小，又身高力大，吃这么一点饭怎么能行？快再多吃点！”孙秀姑娘也含情脉脉地望着奋强，柔声说：“大哥，再吃点吧。”奋强说：“喝酒劝，吃饭还用着劝了？我从小就饭量不大，吃多了难受，剩下的油条你们拿着在路上吃吧。”

三人走出饭店，向停车点走去，老汉一边走路，一边低声问奋强：“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奋强随口说：“我叫张奋强，是万泉县黑石崖公社青山岭大队的。”老汉回头对身后的孙女说：“你记着了吧？”孙秀姑娘低着头，说：“记着了，俺一生也忘不了。”老汉对奋强说：“到你家还有一百多里路，家里的人一定在等着你，我年轻的时候也进过山，咱们进山人就像出海打鱼的人，说那天回家，就得那天回家，只能提前不能拖后，你赶紧走吧。”奋强说：“等一会就来车了，不差这点时间了，我把你们送上车就放心了。”孙老汉听了奋强这话，感动得眼里发热，喉咙发痒，不再说什么了。

到了停车点，奋强和孙老汉都翘首向东张望，孙秀姑娘却站在一边默默地深情地凝视着奋强，她是想把这个舍命救了她的命的勇敢善良的令她爱得要命的男人的模样铭刻在脑子里，当她想到接着就与这个男人永远分别的时候，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两行眼泪……

东边终于出现了一片尘土，接着大客车出现了，等车的人立即手忙脚乱地各自拿起了各人的行李，孙老汉也立即背上了大背包，孙秀姑娘立即挎上了包袱，奋强对老汉说：“甭慌，你们先上车，你上了车后赶紧打开车窗，我把背包和包袱从车窗里递进去。我看这些人不少像是逃荒的，你上了车主动和他们聊聊，说不定能找个做伴的。”老汉感激地点了一下头，说：“我记着了。”

客车在停车点停下了，奋强趁孙老汉和他孙女上车的时候，迅速地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张“大团结”塞进包袱里。奋强将包袱递给孙秀时，见她已经泪流满面，奋强心里一热，但什么也没说。车开动了，孙秀姑娘突然从车窗里探出头，哭着说：“大哥，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快回家吧，回去的时候转路走！”

奋强见车消失在远方，就又回到了饭店，要了一碗大米稀饭，拿出了五个煎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饭又立即匆匆赶路。

奋强走出饭店门口，望见街上有很多人，他突然想起今天是这里的集，于是他决定买只老母鸡给小鹃煮卧龙山老参吃。他走进集市里，他打听了几个买鸡的，了解了行情。他继续走着问着，他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妇女的面前的提篮里有一只老母鸡，奋强走过去问：“你这鸡怎么卖？”那妇女抬起头，望了一眼奋强说：“你家里是不是有病人？”奋强知道那妇女的意思，奋强心里虽然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笑着说：“我媳妇生孩子了。”那妇女说：“谁家的闺女给你做媳妇是她的福气呀。”奋强说：“我还要急着赶路，你快说这鸡怎么卖吧。”那妇女低下头，抚摸着她的老母鸡，低声说：“两块行不？”奋强估计那只鸡最多也就是值一块五，但他看出那妇女心里是舍不得卖那只鸡，肯定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于是奋强扔下两元钱拿着鸡就走，他突然听到那妇女喊：“好人，一块五就行，再还给你五毛钱！”奋强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步伐。

奋强走到供销社门市部门前，觉得应该给娘和丈人家捎点东西，于是又走进了门市部，卖什么东西呢？想了一会，他走到售货员跟前，说：“我买四包青岛饼干，一条勤俭烟，二斤虾酱，二十块糖块。”奋强付了钱又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有志说说话话了，应该买上两瓶酒，于是又买了两瓶卧龙山白干。

十点多钟，奋强又进入了黑头县林园公社的地盘，他想起了孙秀姑娘最后留下的一句话，他犹豫起来。

他在路边坐下，点上了一袋烟抽着。他突然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一些故事情节，他想，那四个畜生是决不会想到他还敢从原路走的，注意一定，立即又启程。但当他看见那个大槐树时，心里又有点紧张，他又走了几步，见大槐树上捆的那四个畜生不见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于是他壮着胆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当他走到大槐树底下时，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地上，见地上有一摊已经变黑了的血。他的心禁不住怦怦地跳起来，于是加快了步伐，于是走一会就回头看一下，走了半个多小时，一切平安无事，他终于放下了心。他在心里乐滋滋地想，要是遇上战争年代，我说不定也能像爹一样成为一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