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才的人生

（上部）

姚有为著

[70万字]

引子：

人生的路有无数条，每一个人会按照各不相同的人生之路走完自己的一生。既有平凡的人生，也有辉煌的人生；既有幸福的人生，也有苦难的人生；既有悲壮的人生，也有耻辱的人生；既有得意的人生，也有凄惨的人生；既有名垂千古的人生，也有遗臭万年的人生……每一个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但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在选择人生之路的时候，因为受诸多因素的影响，所以有时是被动的，无奈的……影响一个人的人生的因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最关键的因素大概是社会环境，因为社会环境既可以造就英雄，也可以扼杀天才……人生就像是一个很难求解的多元高次方程组，所以有时人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之舟的航向，更不清楚自己的命运之舟最终将漂向何方……谁也不会想到欧阳氏祖孙三代数学奇才的人生竟像一个离奇的梦，一首苦涩的诗，一支难忘的歌，一幕催人泪下的悲剧……

第一章

二代数学奇才落魄

三代数学奇才出世

一九七二年四月五日（阴历二月二十二日），这天正是清明节。

在卧龙山区的万泉县黑石崖公社状元村的光秃秃的北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户农家，三间用青砖砌成的草屋，显得孤单凄凉。一个衣着褴褛的高大的庄户汉子，正在院子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不时焦急地向屋里瞥几眼。他叫欧阳奋强，他就是欧阳氏第二代数学奇才。

欧阳奋强如此地焦急，是因为他的妻子正在屋里生孩子，妻子痛苦的叫声令他心口一阵阵地疼痛。屋里传出了接生婆李二婶一遍又一遍的声音：“小鹃，使劲！使劲呀！……”

奋强觉得嗓子里快要冒出火来了，心在怦怦地狂跳着，他的脑海里突然联想起了老舍在《骆驼祥子》中描写的虎妞生孩子的情节……他是在上高中时看的这本书，当时他为祥子的人生悲剧感到悲叹。悲的是祥子出生在落后的旧社会，叹的是祥子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车夫，他曾经在心理暗暗嘲笑过祥子：连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眼睁睁地等着妻子走向黄泉路，算是一个什么男人？但是他现在想：此时此刻的自己不正像那个窝囊的骆驼祥子吗？祥子是目不识丁，但自己满腹才华又有何用？不也是让不公平的命运之神随意捉弄吗？想到这里，一种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无可奈何地蹲在地上，紧皱眉头，双手包头，浑身颤抖。他居然在心理默默地祷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你救救我的媳妇吧！别让我成了当今社会的骆驼祥子……

突然，屋里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奋强就像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弹簧弹起来似的，迅速扑在窗户上，急切地大声喊：“二婶子！小鹃没事吧？”屋里传出了李二婶的声音：“你吆喝啥呀，吓着孩子，放心吧，母子都平安。”奋强伸了一下舌头又小声说：“娘，快看看闹钟！”屋里又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看了，是七点二十。”欧阳奋强已从接生婆李二婶的话音中知道爱妻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了，于是兴奋地在院子里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对着光秃秃的北山高呼：我有儿子了！我当爹了！……大山一遍又一遍地传回了回音……

这个刚刚降生的小生命就是欧阳氏第三代数学奇才。

奋强的娘杜筱倩从屋里出来，对他说：“别瞎叫唤了，快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给小鹃补补身子。”欧阳奋强突然变得像一个孩子似的，给他娘敬了一个礼，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奋强喜滋滋地跑到屋里拿了一把菜刀，就在院子里捉老母鸡，老母鸡一边拼命地跑一边拼命地叫。屋里传出了他妻子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奋强哥，你不能杀老母鸡呀！要是把老母鸡杀了，咱家就没有钱买盐和火油了。我身子好，不用补……”欧阳奋强听了妻子的话，停止了捉鸡，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起来。

他娘拿着一把搂草的竹耙走过来，说：“奋强，你发什么愣呀，坐月子不吃只鸡怎么行？快！用耙把鸡扑着。”

奋强捉着鸡，用颤抖的手在鸡脖子上割了一刀，老母鸡蹦了几个跳，把两腿一伸就死去了，但两只眼睛还睁得圆圆的，似乎在问奋强：“我是你家的唯一的摇钱树，几年来，我为你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为什么要杀我呀？你把我杀了，你家就没有零花钱了……”欧阳奋强这位硬汉子的眼里滚出了两滴难过的热泪……

杜筱倩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对儿子说：“咱家里就这点麦子了，你拿到黑石崖磨坊换点面。”奋强立即接过袋子背在身上，杜筱倩又从衣服布袋里摸出一个布包，接着说：“这里面有五元六角三分钱，你到供销社门市部买两斤红糖、一斤盐，再到食品站买两斤肉、两斤鱼。”奋强接过布包，说：“娘，我记着了，让我看一眼孩子再去行不？”杜筱倩拍了一下儿子的头，说：“不懂事，过了三日才行。”奋强无可奈何地一笑就上路了。

黑石崖公社驻地在状元村的北方，需翻跃六座山，男人步行需要走三个多小时。奋强走了近一个小时，爬上了北山顶，他坐在一个石头上歇息，他瞰视山下，状元村尽收眼底，他又望了一眼村周围的七、八座光秃秃的荒山，陷于了沉思。

奋强虽然才二十六岁，但看上去却像三十多岁的人了。头发浓密，每根头发都垂直地长在头皮上；前额饱满宽阔，浓眉大眼；鼻子丰隆中正；再看那嘴，厚厚的嘴唇棱角分明；方形脸，身材魁梧高大。虽然衣着破旧不堪，但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六五年奋强在县城一中上高中时，历史老师是他的同村人，名叫欧阳皓月。奋强记得，一次在上历史课时，欧阳皓月老师十分动情地这样讲到：历史上的卧龙山区曾是一个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据历史记载，从前的卧龙山区有大小河流两千多条，是我省河流最多的地区。泉多河多草木盛，每当和煦的春风吹遍大地，绵绵的卧龙山区立即披上了迎接春天的绿色的盛装，绿林葱葱，芳草依依，漫山遍野的争奇斗艳的鲜花点缀着迷人的春天，大地被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芳香所笼罩。特别是一场春雨扫过，大地焕然一新，湿润而又馥郁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我们万泉县是卧龙山区的典型代表。据说万泉县是以泉多泉奇而得名，昔日的万泉县山清水秀，不是江南，胜于江南。春天莅临，绿色的群山绵延不断，绿草葱茂，鲜花竞放，涧水潺潺，湖波荡漾，蝴蝶翩翩，蜜蜂奔忙，蛙声阵阵，鸟儿欢唱，炊烟袅袅，鸡鸣牛叫，顽童嬉戏，山歌回荡……真是神仙居的地方。公元1391年，明朝的一个名叫欧阳一才的四川人从京城贬到万泉县任县令。这位对农桑颇有研究的清官，经常微服私访，遍走四乡，察民情，观山水，问农耕，话水利。在他辞官之际，他挥毫泼墨，写下了洋洋万言的《万泉县话桑麻》，该书对昔日的万泉县的青山秀水做了详尽的描述，对发展农桑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对有些山民狂开乱垦表示忧心忡忡。他说：“万泉县泉多，四季不断，皆因浓林密木覆盖群山，林木固土贮水，水多则粮丰。万泉县山多，种菠椤以养山蚕，岁出山蚕山绸，此乃山民生财之道……有鼠目寸光之人，不知大计，有山必开地，最为害事。山水甚骤，赖草木之根护持，不致淤刷。一经开种，则山之沙土随水而下。久而久之，沃土流失，则草木不生，山无绿色，则山泉必竭。若遇旱季，则无水浇田，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可悲可叹的是，后人却把这位老先生的话当作耳旁风，于是一坐坐山失去了绿色，于是他的预言变成了可怕的现实，现在我们万泉县的很多地方连吃水都成了问题……

奋强听村里的老人说，昔日的状元村是块风水宝地。春天，走进被绿色的山环抱的状元村，满眼皆是绿，绿的人心旷神怡，绿的人如醉如痴。春燕喃喃，百鸟争鸣，山涧的流水日夜不停地奏着盛赞春天的悦耳动听的乐章。漫山遍野的菠椤上，绿色的春蚕胖得就像要流油似的。山下的粮田，绿油油得一片接一片。夏天，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令人产生了丰收的喜悦。秋天，山上的菠椤上挂满了白色的蚕茧；一片片的苹果树被硕果压弯了枝头，红香蕉红得喜人，金帅黄得可爱，国光长得醉人。山民们尽情地唱着欢快的山歌，收获着劳动的果实……可是，五八年大炼钢铁，人们像疯了一样把树伐了烧成木炭，用木炭“炼钢”，树伐光了，炼出了一堆堆的黑不溜秋的东西，上边下来检查的当官的自豪地说，那就是“优质钢铁”。前些年从山外刮来了“农业学大寨”的飓风，于是山民被赶上了绿色的群山，伐树劈山造梯田，凭着冲天的革命干劲，从秋天一直干到第二年春天，一坐坐青山从山底到山顶变成了层层梯田，于是人们将希望的种子播进了用汗水换来的梯田中，期望能结出革命的果实。可是当夏天来临，暴雨不断，山洪爆发，梯田被一冲而光……连山下的一些肥沃的良田也被砂石吞没。生命的绿色消失了，无数的清泉枯竭了。于是贫穷像恶魔一样缠住了山民……

欧阳奋强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赶路。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黑石崖，到磨坊换了八斤七两面，又来到了供销社门市部，售货员称好了糖和盐，欧阳奋强摸出包一看，全是毛票和一碓硬币……

欧阳奋强回到家已经天黑了。他一进院子就听到了儿子的宏亮的哭声，于是他的疲劳感顿消，走进屋里放下东西，将剩下的一元三角四分钱交给了娘，又哀求娘道：“娘，让我看看孩子吧，就看一眼，行不？”杜筱倩不依，东屋里却传出了奋强媳妇的声音：“娘，你是有文化的人，还信什么迷信呀，就让奋强哥看看孩子吧。”杜筱倩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对儿子说：“看一会就行了。”

奋强兴奋地窜到东屋，感激地深情地望了一眼爱妻后，又仔细地端详起儿子。他见儿子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高鼻梁，嘴巴棱角分明，于是情不自禁地对爱妻说：“咱儿子长大了一定是一个聪明的英俊的男子汉！”杜筱倩走进屋里接过儿子的话，说：“你爹长得非常英俊，头脑聪明出奇，可是遇到战乱，现在死活不知。你不仅长得很像你爹，而且像你爹一样聪明出奇，可是又遇上现在这么个形势……唉！自古以来读书才能有出息，可这年头读书人却遭了殃，没有文化的二流子却人模人样地当官。这孩子和你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他长大以后一定会和你一样聪明出奇，可是他出生的不是时候呀！”奋强却兴奋地说：“娘，我这一生是完了，但你孙子一定会遇上一个好形势的，他一定会有出息的！”“但愿孙子将来有出息。”杜筱倩笑着说了这话就出去了。

奋强凑近妻子，默默地深情地凝视着妻子，妻子娇嗔地说：“傻样，不认识我呀？”奋强凑上去在妻的苍白娇嫩的腮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说：“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妻子说：“这孩子生在咱这个穷家，是他的命不好。”奋强立即像触电一样呆坐在炕沿上。妻子看了奋强一眼,知道自己失言了，于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拉过丈夫的手，柔声说：“奋强哥，我不是出心的，你别生我的气，你原谅我吧。你知道我的心，我什么都不想，就是从心眼里喜欢你，你就是要饭我也喜欢你……”奋强知道自己失态了，立即笑着对妻子说：“咱就是穷嘛，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长得那么俊，那么多人都想娶你，有在县城当工人的，有当兵的，有的是公社干部的孩子，你都不愿意，却偏偏跟了我，我会感激你一生的。”妻子抚摸着丈夫的手，柔声说：“那些人怎么能和你相比，你是天上的月亮，他们不过是地上的石头。咱们不说这些了，奋强哥，你文化高，给咱儿子起个名字吧。”奋强深情地望着儿子，说：“让我好好想一想，给他起个好名字。”

“奋强呀，你出来，娘跟你说个事。”奋强听到娘叫他，又亲了一下妻子的娇嫩的腮，就来到娘的身边坐下，低声问娘：“什么事？”杜筱倩看了一眼儿子，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低头擀面条。聪明的奋强从娘那布满皱纹的饱经沧桑的含着万般忧愁和无奈的脸上读懂了一切，世上的母子常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亲爱的母亲在想什么，于是他对娘说：“娘，明天给我摊点煎饼，我后天进山。”杜筱倩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家里的地瓜干不多了，你只能捎十天的饭。”奋强立即说：“行，十天之内我一定回来。”杜筱倩给儿子舀了一碗玉米糊糊，拿了六个地瓜干煎饼，一块咸萝卜头，一头蒜，关切地对儿子说：“你中午没吃饭，快吃饭吧，吃完了饭就睡觉，明天还得早起来推磨。”奋强抓起两个煎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杜筱倩在小锅里下好了鸡汤面条，盛了一大碗，又撕了几块鸡肉放在碗里，就端到东屋里。奋强听到从东屋里传出了妻子的声音：“娘，你也吃点吧，你不吃，我怎么吃得下呀！”娘的声音：“小鹃，你怎么不懂事了，你坐月子，你不吃怎么行？为了孩子你必须吃。再说，今天下的面条不少，我和奋强也一人一大碗。”

杜筱倩从东屋里出来，将锅里剩下的一点面条和一点汤倒在一个小碗里，端到儿子的面前，低声说：“你喝了吧，你已经很长时间没见油水了。”奋强心里一热，真想哭，但他却用手拍了一下肚子，笑着对娘说：“我吃得饱饱的了，你喝了吧，你年纪大了，要注意身子，我年轻，身体好着哩！”杜筱倩说：“我在家里不干什么重活，全家只靠你干活，听娘的话，你喝了吧。”奋强站起来，说：“娘，我真吃饱了，我走了一天路，我想立即困觉，你快趁热喝了吧。”奋强说完这话，对娘顽皮地一笑，就遛到西屋，杜筱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